“彻底忘记了?这些往事都是当年你亲口告诉我……”
见巨汉神色依旧木然,白启长叹一声,缓缓合上书页,默默将书籍收在脚边。
犹豫再三,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副略微发黄的画卷:
【醉花阴】百年牵绊:
浅青稠绿念永昼,伞纸解纤垢。
一梦四百年,顾盼轻颦,卷黄墨刚透。
云台举酒干戈奏,有异香盈嗅。
莫道不识君,百展千回,仙颜难消受。
文字长长短短,纵向排列,参差而富有美感。
画面却过于简单:聊聊几笔勾勒出一片城垣,门洞里走出顶淡雅纸伞,一袭白衣袅袅娜娜,只是颜色都藏在伞内。
诵读断断续续,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纸已泛黄,整整一百五十个春秋,上回出去带回来,只是落笔竟足足等了一百年。
五十年前一写好便卷起来,如今拿出来却发现墨迹仿佛未干……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启面容清秀俊朗,剑眉斜插入鬓,皮肤白净如女子,双中蕴含神光,粉唇微张,喃喃自语。
“咱们那个时代没有这种文字游戏,乐府词,固定的音律腔调,闲来无事,可以填来抒情。平城……”
提到平城,温柔的表情忽然有些扭曲,蒙上一股怨气,语速陡然加快,“平城的事情我不算主谋,推波助澜而已,时隔那么久,我自认不算过分。
简歌,你的大周还在,只是……面目全非。”
白启扭过脸,见盘坐在远处的威严巨汉正以一种固定频率摇晃身体,满头小辫晃来晃去,眼角有蔑视的目光投来,正放肆地上下打量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难看,忽然激动道:“好吧,我承认,十年前我又去了中都一趟,去杀周国皇帝。
致命一击未能完成,有四个家伙都很难缠,我也受到重创。”
只一句话,情绪似乎得到有效宣泄,语气恢复温柔,“我承认一直以来放不下的只有我。
四百年光阴如梭,是该做个了断……尽管很艰难。”
一点光亮出现在指尖,温暖,耀目。
然而,那团温存转眼就化作跳跃的暴虐,一丝不苟的裱糊画卷很快包裹在火焰中。
一只狐狸状小兽从靛青色长袍中钻出,轻声鸣叫,似乎受到火焰惊吓,神色慌张。
它毛发似白非白,仿佛透明一般,一双大眼咕噜噜闪着淡绿色光芒,脖颈间挂着一支血红的玛瑙玉环。
少顷……一阵不合时宜的风轻轻拂来,灰烬飘散,有泪落下。
白启轻轻安抚住小兽,靛青色长袍微微一抖,似乎要将前尘过往振开。
手犹豫着伸向脚边面具,色彩浓烈。
“用思念你的时间做点其它事……事毕再买纸卷,重填一篇词。也许到那时,我才能心无旁骛,完全捕捉到你月夜般纯净的脸上到底承载着哪些情感……”
半晌,伸向面具的手终于放松下来,轻轻一提,将面具拿起。
……
遥远的北方,北陆东北段,草原和大冰原之间横梗着崇山峻岭。
城市就坐落在山间谷地,以祭坛为名,各色建筑围绕城中心的巨型祭坛向外铺陈,烟花柳绿,那是在白夜其它地方看不到的景象。
祭坛高耸入云,不是修辞,而是真的扎入云端,人们只能在仰望时感叹青条石与云雾的交汇。
入眼非常单调,只有巨大条石铺就的台阶,一级接着一级,一直深入高高天际。
祭坛底端宽大的像座城,周围没有围墙,但人们会自动绕开第一级台阶,望过去的眼神充满感激和敬畏。
台阶的尽头是一片茂盛的绿,与白夜的杉树、柏树、松树不同,那种绿更浓密、更显眼,生机迸发得更加热情。
浓绿包裹住一块不算宽敞的平台,长宽都不过八九十丈,并没有鲜花点缀其间,但空气中却充斥着新香,让人心神迷醉,那是春天的味道。
小院藏身平台之上,不算大,三进,一层院落,一层起居,一层书院。
院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人静静立在浓郁芬芳中:如墨长发轻轻披在身后,靛蓝色长袍极合身,几乎毫厘不差,笔挺熨帖。
白皙的手将色彩浓烈的面具扣在脸上,左右、上下移动,寻找着最为贴合的位置。
良久,一声叹息,低不可闻:“到底只能凑合。”
身影始终挺拔,步履一丝不苟,端着三本书穿过跨院,来到最里进的书院门口。
“当当当!”轻扣门环三声,面具人停顿一下,然后仿佛在遵守某种礼节一样,郑重地鞠躬、推门、跨步。
融入门内黑暗,他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将刚刚打开的门关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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