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占着年纪小的便宜,就干脆跟在了太平公主身边,一边一丝不苟地有样学样,又跪又拜地进行着仪典流程,一边偷眼打量着周遭的权贵重臣。她来神都这么久,只有在今天才算是把那些传说中的人物都见了个全,可恨她大多都不认识,此刻身处的场景也没人能给她介绍,只好藉由衣着和站位来进行揣测了。
站在皇帝下首不远处、着明黄色衣衫的男子显然就是太子李显了。这是个身姿颀长、长相俊秀的男子,然而面容之上似乎始终笼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莫名的佝偻瑟缩,难怪就算是太平公主,对自己这个兄长的评价也无非怯懦二字。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养出安乐和新平这两个跟气质跟他截然相反的女儿来的。
然后就是跟太平公主相隔不远、形容肖似太子的一个赭衣银冠男子。若她所料不错,那应该是相王李旦,李显和太平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崇昌、霍国、清阳等人的生父。关于这位殿下,桃夭所知不多,看起来也是个相当低调的人。但是,作为为数不多还好好地活在神都的李氏子孙,这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就对了。
而剩下的她能猜出一二的,也就是刚见过的梁王武三思和他身边的几个年轻子侄,其中有一个大概就是安乐郡主的夫婿武崇训。光看模样倒也是年轻有为之人,可一想到太平公主对这一家人的极差观感,桃夭也就不多做幻想了。至于安乐郡主,她倒是没有瞧见,想来已婚的宗女,除了过于特殊的太平公主以外,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场合,怕是要到晚间的宴会之上才能一睹第一美人的风采了。
不过最让她觉得高兴的是,她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看见了高叔叔。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身武将的悍勇之气,即便面容俊美、衣饰考究,也难掩他透体而出的凌厉杀伐,站在人堆里,就好像是一杆寒光凛凛的长枪,抢眼而醒目至极。
高叔叔来了就意味着怀瑾哥哥肯定也入宫了。桃夭眯眼偷笑,怀着一点小小的秘密独自开心着。现在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上面的少年,什么新平郡主、安乐郡主,统统都飞到九霄云外去吧。
太平公主见状,也只有暗暗好笑的份。小孩子的心啊,生来就容不下那么多丑陋和邪恶。也幸好她很快就要回到长安,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否则,这样可爱的喜悦又能维持多久呢?
皇家祭典流程繁琐,规程甚多,及至所有仪式都举行完毕,桃夭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跟在太平公主身后回去休息的时候,她看着对方仍旧挺得笔直的腰杆,眼神中就流露出分明的羡慕。看来宗室贵女的待遇也不是人人都能够享受得起的,至少自己还没修练出来,还是个有血有肉、会疼会累的凡人啊。
“抓紧时间歇会儿吧,再有个一盏茶的功夫,观风殿就要传宴了。”年年都是这一套,太平公主对这一应流程已是相当熟悉,看着瞬间垮下一张小脸的女孩,她忍不住就伸手揉了一揉:“好了,别苦着脸,一会儿你家怀瑾哥哥又要觉得是我虐待你了。”
“殿下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一听只剩一盏茶的休息时间,桃夭的脸简直都快皱成个包子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到晚上去见怀瑾哥哥呢。
“一会儿开宴你还是跟着我,不过我未必能一直顾到你,要是安乐她们来寻衅,你自己留心着些。”笑过之后就又正了脸色,太平公主发现自己近来为这个丫头操的心比以往十几年还要多:“你那么机灵,可不要丢了我的脸啊。”
“是,夭儿明白了。”深知太平公主并非小题大做之人,眼瞧着她这般郑重其事,甚至颇有些不厌其烦地跟自己念叨着这些,桃夭就知道晚上那一关必定是不好过的。当下也就敛了偷懒的心,硬逼着自己打起精神警惕起来。
倒是秋原看在心里很有几分不忍,在给她们整理仪容的时候又偷摸着给桃夭端了盘她最爱吃的桂花栗子糕。怏怏了一下午的女孩接受了这份贿赂,这才稍稍振作了一点,气得太平公主直戳她额头骂没出息。一时之间,揽月殿里一片嬉笑之声,在冬日寥落的黄昏里显得分外温馨。
而另一边,东宫正苑之中,一身太子妃大妆的韦氏眼尾上扬,衬得本就浓艳的五官更加妩媚,三言两语间就带上了勾人的气息:“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是不是又跟郡王爷吵架了?”
“哼,是他武崇训欺人太甚,跟我有什么相关!”浑若无骨地斜靠在韦氏身边的软榻之上,一个雪肤花貌的女子漫不经心地拂着自己身上那条茜色石榴裙的精致袖边,跟韦氏有着七分相近的娇艳面容上就流露出了浓浓的鄙夷:“他收个通房天经地义,我自问也从来没有约束过他。凭什么到我看上个男宠他就不乐意了?成日里跟我宣扬武家门楣如何光耀,容不得污点,可他怎么不瞧瞧武攸暨去!那位公主殿下的男宠和情人都快遍及朝纲了,人家武攸暨说什么了吗?偏他最能耐!”
“裹儿!”轻声呵斥了一句,韦氏放下手里拿着的胭脂,看向女儿的神情就带上了几分不认同:“这是在宫中,人多口杂,虽然眼下就我们母女,可你说话也该注意分寸才是!”太平公主的势力有多大,她到现在也没能彻底摸清。武曌太过偏爱这个女儿,甚至还将自己得用的人给了她不少,这母女俩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韦氏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拔虎须。
“我有说错么?”微微坐起了一点,安乐郡主李裹儿抬手扶正了自己望仙髻上插着的一支翡翠步摇,轻扯朱唇就露出了一个更加讥讽的笑:“她可是把最心爱的男宠都送到自己母亲身边了,那莲花六郎日日在贞观殿流连,生恐谁不知道一样!怎么,她太平能做得,莫非我就说不得了?我就不信,在这神都皇城里谁还能比谁更干净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