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怕主上一怒之下再把盆景薅了,玄隐山不允许金平重地长转生木,到时候又得让他跑穷乡僻壤的棺材铺里找,忙从窗外插话道:“那世子在百乱之地,可听说什么要紧的消息了?”
“对,都是三哥打岔,”奚平道,“成势的邪祟们准备跨国结盟。”
周楹一顿。
“上次以为百乱之地三不管,那三位仁兄脑子一热就去挑衅了仙山,差点入土,这回算知道厉害了。而且最近有可靠消息,出了上回的事,四大灵山好像准备联手把百乱之地清一次……”
“慢着,”周楹打断他,“此事我都没还没接到消息,可见还是内门机密,怎么传到你们耳朵里了?”
他说到这,想到了什么,眉梢轻轻一动:“是南蜀凌云内门传出来的?”
奚平毫不意外,三哥猜不出来才不正常。
除已经灭国的南阖,主流上,四国对邪祟的态度都是很明确的,手段不同而已:昆仑的“重典”就是镇压,直接砍死;玄隐的“重典”文雅不少,会先给邪祟冠上十恶不赦之罪;三岳因懒政,长期与邪祟共存……不过那也只是内政问题,打心眼里,他们是不把邪祟当人看的。
唯独南蜀的情况有点复杂。
蜀国有两族,一个叫“修翼”,一个叫“蜜阿”。
修翼人擅长驱使大兽——金甲狰那种,蜀国皇族李氏就是修翼人。修翼人拜的是南蜀凌云的开山老祖天波真人,身形与楚人、宛人相仿,相貌和邻国楚人有点像,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出区别。
蜜阿人则更擅丹毒之道、炼器之道……常常豢养一些不起眼、但有特殊用处的小兽,据说有的蜜阿修士还能沟通草木。他们多半身形矮小,偶尔有个子高的,骨架也都非常纤细,长不开似的,颧高眼大。蜜阿人内部还有不同部族,血缘庞杂得外人根本弄不明白,只能看出他们发色与瞳色有些区别。蜜阿人也崇拜天波老祖,但只是将天波真人当成个开国前辈,不同的部族各自有信仰,花、草、山水都可能是他们拜的神。
主岛上修翼人口稍多,南海三岛上则几乎全是蜜阿人。修翼人自以为是蜀国主流,认为蜜阿是不开化的蛮族,歧视蜜阿;蜜阿人觉得自己才是南蜀正根,修翼人是外国流进来的杂种,敌视修翼。
南蜀不存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况,他们就一条行事规则:我族人有理。
然而这次真没理了——南海出的邪祟升灵就是个蜜阿人,非常神秘,自称“王格罗宝”。
天理与族理狠狠撞了车:是应该帮灵山除魔卫道呢,还是在一众修翼面前袒护自己族人,扞卫蜜阿的声名?凌云仙山里的蜜阿人两种意见搅在了一起,“漏水”是正常的。
“王格罗宝牵的头,原话是‘把背负着大山站起来的民间斗士联合到一处’,给他找得到的大邪祟都发了请柬,我也有——他们埋在蜀北一棵转生木根里了。”奚平说道,“五月初,就在南海秘境,我估计很多人都会去。”
与其他在仙山压迫下苟且偷生的邪祟不同,南蜀这位王格罗宝背后很可能有凌云仙山的蜜阿人,这人的资源和野心不可估量。虽同为升灵,但魍魉乡里的乡巴佬升灵跟这种人物可不能相提并论。
周楹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看南海秘境长什么样,有没有办法弄到个类似的。”奚平道,“这些大邪祟都有秘境,就我没有,无渡海跟三岳山都不是我的地盘,天天到处蹭饭,邪祟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说人话。”
“林大师快把真正的导灵金做出来了。”奚平沉下声音,“剩下几步,他自己打磨了成千上万遍,不敢随便出手,怕引出异象,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陶县固然好,但毕竟人多眼杂——三哥你以后想做点什么不方便的事也可以去,省得连使几块灵石都有八百个人盯着。”
周楹先是一愣,随后垂眼道:“把你自己那点破事摆平就不错了,少管我。白令,侯爷年纪大了,不必费心应酬那些闲人,请他老人家到客房休息……把这盆草搬过去。”
奚悦试着在侯府栽过转生木,隔日就接到了庞戬的暗示,过几天果然发现树没种活。侯府园丁摸不着头脑,这种随生随长的树怎么到了金平倒水土不服了?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从那以后,奚悦就知道转生木在永宁侯府是种不活的,也再不敢随便把木牌从芥子里拿出来。
唯有在有顶级灵感的庄王府,那些视线不敢刺探太过。于是这些年天生冷淡疏离的周楹就像转性一样,好起了走亲戚,逢年过节必去母舅家拜会,也时常请侯爷来小坐。
只是坐,花盆里的“树”和袖中木牌是不敢随意开口的……毕竟凡人在仙长们面前是透明的。
白令依言将转生木盆景送到客房,回来见主上对着杯中残留的雪酿发呆,便轻声说道:“内门想让主上筑基的事,属下没对世子多过嘴。”
“嗯,”周楹道,“他不好好闭关到处打听事,应该也猜得出来。”
还自作主张地替他找起退路来。
周楹随即似乎略带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点了点一桌狼藉:“把这东西收了吧。”
永宁侯府不掺和军政大事,衣食是从来无忧的,仙丹要多少有多少,侯爷身体还算硬朗,吃得饱睡得香,就是左边膝盖阴天下雨容易疼。
奚平趁他小睡,小心地将一缕细如蚕丝的灵气穿入侯爷膝盖骨中,替他驱寒健骨,也想他娘。
他倒是偶尔能见侯爷,却很少能见崔夫人,深宅妇人不能总抛头露面,奚平甚至不方便让三哥给她带一盒胭脂……她也早就不用胭脂了。
默不作声的陪伴中,永宁侯睡醒了午觉,只觉全身焕然一新似的,每寸筋骨都年轻了起来。
他像是没醒盹,静静地在小榻上坐了一会儿,注视着窗外退下去的阳光,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门外守着的小厮敲门问侯爷要不要伺候。
侯爷这才应了一声,整理衣冠,净手喝茶,去见庄王。
临走,他似乎不经意地轻轻一拂小桌上的盆景,广袖过处,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锦鲤荷包在花盆里。
细密的针脚和配色一看就是崔夫人的手工,荷包里有一枚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