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鬼气凌厉犹在,鬼界里的宵小鲜少敢前来叨扰,这刚好解了近段时日不断被其他鬼怪骚扰的阿稻之困。
也不知今夜能不能有所收获......
阿稻一蹦一跳地踩上河阶,望着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的炙河,缓缓闭上眼,气息一张一翕之间,吸净排浊,颇有几分惬意。
雾城处处冰天雪地,唯独这条由谷口延伸至山谷顶的炙河,终年流水潺潺,便是这死气沉沉之间也因而得幸,生出独此一份的一抹生机。
屏气凝神,五感已渐清明,耳中只闻水声哗哗,鼻息间缓缓沁入和着水草泥土跟鱼腥的熟悉气味。
等了五日,今日总算又来运啦!
阿稻嘴角露出愉悦的弧度,双眼猛然睁开,身形一跃而起,飞至半空之中,她一声高喝:“擒!”只见其右手掌心处迅速显出一字“擒”,此字色红如血凝而成,在月色下闪烁着诡异的鬼光。
阿稻执掌瞄准河中一条正游移着向下方而去的小黄鱼,刚要跃下一击而中,却听不远处传来车轱辘轰隆转动声和人马行进声。
阿稻眼中闪过一道警觉,果断收回掌心,身影灵敏地一闪身就将自己隐藏在河旁的树丛之中。
声音越来越近,一长队的人马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
走在最前面的是掌灯的两名做贵族婢女打扮的女子,一身秋香色菊纹衣衫,梳丫髻,别玉钗,手中各提一盏白皮枣形灯盏。
紧跟在两个掌灯婢女身后的是两队列穿着铁甲的侍卫,每人身侧皆有一柄入鞘之剑,这些人周身散发着凌烈寒意和杀气,步伐不一,看似行色匆匆,但节奏却紊中自有章法。
阿稻眼神不由朝队列后方觑去。
皎白月色之下,一辆黑楠木马车缓缓驶来,驾马车的是一个面容儒雅却神情肃穆的中年男人,一身银白色锦衣。
男人身后的车前两侧分别挂着掐丝珐琅银香球和琉璃梨花白玉灯,一张淡青色的白玉帏帘隔绝开想要探入马车内的视线。
透过他们一身精致行头,能判断出坐在马车中的人必是非富即贵,想来应是来自那痴无鬼口中的胤安之地的某位权贵。
阿稻正在沉思着,突然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自己,她回望过去,刚好对上对方的视线。
是那只跟在马车近旁随侍的狸奴鬼侍!
好浓郁醇厚的鬼气!
队列在狸奴鬼侍抬手之间,已缓缓停下。
狸奴鬼侍离开车队,朝阿稻所在方向走近几步,停下慢声道:“何方野鬼,敢在公子车驾前造次?”
阿稻无奈地挠挠头,有些烦恼到底是该应还是不应。这边脑子里还未下决定,但嘴巴已不自觉先出了声:“鬼侍大人饶命!”
下一刻,阿稻只能硬着头皮从树丛后站出来,讪讪一笑。
狸奴鬼侍打量阿稻,见她身穿一件破烂葛布衫,双脚上的棕色木屐边缘已磨掉了大半截。一张勉强称得上圆脸的容色平庸至极。
唯独那双眼,细看之下,其中闪闪而动的眸光竟透着人类眼眸才有的神韵。
阿稻此刻也在细细打量狸奴鬼侍,从刚才注意到他到现在为止,不管是守在他那位马车里的主人跟前,还是站在自己这个低等的野鬼面前,这个鬼侍一直都顶着一张笑眯眯的狸猫脸,沉默恭顺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阿稻从上到下开始更仔细地打量这位狸奴鬼侍。
身为鬼怪,狸奴却作人类打扮,穿着祥云纹白玉色广袖衫,腰间扣黑布绸带,白袜素履,庄重又不失洒脱之气,手里还提着一盏白玉羊角灯。
马车里的那位贵人还真是偏爱白玉色,从那驾马车的中年男人到马车上的饰物,再到这狸奴的周身……
一道微弱的白光突然自眼前一晃而过,阿稻的视线瞬间被狸奴额间那一株泛着莹白光泽的篱花状的鬼侍纹吸引住。
她能从这鬼侍纹中感应到一丝强大的人气,定是来自马车中那位贵人。
这便是主人赋予鬼侍的庇护,让其他鬼怪不敢轻易靠近,唯人类所有的畏惧之力。
所谓畏惧之力,是人类人气中生来便蕴含的、让鬼怪对人类生畏生惧的力量,是鬼怪一族从上古时代起至今一直无法挣脱的宿命……
人尊鬼卑!
面对畏惧之力,其他鬼怪应该早就双膝跪地不起,吓到尿裤子了,但阿稻知道自己不会……
但她仍是装作慑于畏惧之力之下,恭顺卑微地双膝跪头,叩首于马车方向,求饶道:“奴并非有意造次于贵人车马前,而是想为贵人效一份薄力,还望贵人恕罪。”
还不待马车中之人回应,车近前一铁甲侍卫已率先发出一声冷叱:“放肆!区区一低贱野鬼,也妄想得我家公子青眼!”
阿稻隐藏在叩礼之下的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大人息怒,奴自知低贱,不敢再继续污贵人的眼,奴即刻离去,便不打扰贵人了。”
阿稻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紧张和惧怕,但她卑微虔诚伏地叩首的脊背却不自觉地比刚才舒展挺直了些许。
阿稻刚打算起身离开,却听马车中突然传出一声轻笑,阿稻的动作顿时僵住。
狸奴此时神色总算有了变化,他脸上的笑微敛了下,轻步退至一侧,背脊微弯,恭敬地望向马车方向。
“你欲所效之力,为何?”此声如玉击琼浆,音色清冷幽雅,音调漫不经心中透着疏离,还有睥睨天下的高傲,如潺潺清泉般从黑楠木马车里缓缓流出。
这是生来高贵,一贯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声音。
就算阿稻明知人类的畏惧之力对自己毫无作用,但是此刻,仅仅是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竟都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从未有过对人类的敬畏与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阿稻保持着方才打算站立起来动作的双膝突然重重地砸在地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硬拽着她,迫使她心甘情愿地向马车里那个连面都还未见过的男人卑躬屈膝,俯首称奴。
阿稻心中一阵战栗,嘴里艰难地吐出话,语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奴……奴是想要为贵人……引路,此山谷痴无鬼众多,迷魂阵无数,奴恐贵人因此耽误了行程。”
“奴能自由穿行于各种阵法……”
刚才出声的侍卫张嘴又要再言,恭顺站于一侧的狸奴眼神却突然扫过去,暗含警告。
那侍卫会意,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瞄了眼那马车前纹丝不动的白玉帏帘,面露一丝惧意,额头不自觉已冷汗涔涔。
此时,马车中再次响起那贵人的声音,“如此,便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