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神色看在眼底:“方才有公子在,这些鬼祟不敢靠近,公子刚一走,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我奉公子之命将他们解决,想来之后一段时间,那些鬼怪不敢再轻举妄动,你尚可得片刻清净。”
阿稻面上一怔:“贵人他……为何要帮我?”
狸奴笑眯眯道:“这是公子赐你的一庇佑之福,回报你今夜的引路之功。”
阿稻闻言,脸上原本随意的神色逐渐敛去。
从她自稻田苏醒至今,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努力去适应这一方世界。尽管她学会了如何躲避比她强大的鬼怪的追杀,也学会了如何在不被饿死之前找到吃食,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却一直存在着一份从未有片刻消失的惶恐不安。
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全然是陌生的。身处其中,不知昨日,更不知明日。
此刻的这个庇佑之福,虽只是短暂的一时庇佑,却神奇地让那份隐藏于心许久的惶恐不安得到片刻安宁。
阿稻眼中露出今夜第一道真诚之色,她郑重地拱手谢道:“奴不过一卑贱之身,多谢贵人抬举,赐予奴一时庇佑,恳请狸奴鬼侍向你家贵人转达奴的谢意。”
狸奴笑眯眯地双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他虚抬了下手,算作应答,闪身便化作一道鬼侍特有的绿光,朝车队行进方向飞去。
清寒月光下,黑楠木马车被前呼后拥地继续稳稳行进着。
淡青色一动不动的白玉帏帘之后的马车之中,有一抬楠木矮几,矮几上有一樽藏青色蟠龙纹茶炉,炉中燃着桑木至微火,正细烹着急须中的岳山茶。
一旁的狸猫白玉香炉中,郁白色烟气正徐徐盘旋着从狸猫口中而出,袅袅升腾,弥散一室。
一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年,此时正单手撑着头,倚坐在楠木矮几前,闭目养神。
少年面容精致清雅,神情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肆意,头束玉冠,周身都透着矜贵高华的气质。
马车外闪过一道绿光,少年缓缓睁开眼。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墨色双眸,眸光幽深如一汪深潭,其上还弥漫着一层如烟似雾的神秘之物。
少年身形微微一动,本已微敞开的道袍,因为此动作,瞬间从左肩滑落,露出如上等瓷器正泛着白玉光泽的锁骨。
锁骨旁的肩头一处,一株散发着水青色微光的幽兰胎记,与锁骨交相辉映,自成一方若空幽之境的美景之画。
整个人如同一块上等精致的白玉。
“公子,都已办妥了。”马车外传来狸奴恭敬的说话声。
少年手执急须,动作优雅地将茶水倒入涂水烟色瓷釉腾云纹底的茶盅之中,然后拿起茶盅凑于鼻旁,缓缓吸入清香茶气。
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超脱凡俗的谪仙之姿,又不乏名士风流之态。
“人呢?”少年的眼神专注于茶水之上。
“奴已将那侍卫的尸体处理干净,不会被鬼怪蚕食。”
少年端起茶盅,看着盅里如绿色云团般缓缓舒展开来的一片片茶叶,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将茶水送入口中,味道浓郁醇厚,唇齿留香:“可查清楚了?”
狸奴恭敬道:“是盛族的人。”
少年表情丝毫不见意外,他放下茶盅,身子慵懒地仰靠在身后的沉香色缠枝纹锦缎靠枕上,眼露嘲讽轻慢之色道:“盛焯槐真是越来越不上道了,襄族的规矩都未学好,就敢往襄府塞人。”
马车外沉默一瞬:“奴已按照公子交代,赐她一庇佑之福,只是……”狸奴语气中带着犹豫,“公子为何不直接……”
少年捻起茶炉旁一小截茶枝,在手指间来回搓揉,漫不经心道:“如此便好,你退下吧。”
“是。”
指间的茶枝在少年的反复搓揉之下,很快便成末状。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微开,这些茶末便簌簌扬扬地透过指尖的缝隙,徐徐坠落到几面上。
少年沉思之色愈深,双眸之上浮动着的那层神秘之物翻滚之间,逐渐浓郁起来。
一豆灯燃于一盏银色莲花烛台上,将少年的影子拉长,倒影泻于马车一壁之上。
窗外微风拂动,掀起车窗短帘一角,有夜风探入,烛火跳动,衣阙翻卷,连带着车壁上少年的影子也随之微微晃动。
冷夜风曳之下,少年的背影看上去竟突地添了几分古老又神秘的气息。这股气息,仿佛来自遥不可及的久远之地。
自强大之中生出的脆弱,自孤寂中透出悲怆。
冷意渐透入肌体,少年拢了拢散开的衣衫,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笑,竟让天地之间万物失色。
兰铃谷几里外的一个小山洞里,一片漆黑,往深处走一段路,才隐约看到角落里有些许微弱的火光。
火光之侧,阿稻坐卧在一张粗糙破旧,满是污垢的蒲草席上,正望着手里还剩下的一个馒头出神,她眉头时蹙时展,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极其困惑之事。
阿稻周身裹着一条破旧不堪的灰色麻布用来保暖,许是麻布太短,加之上面还有好几个破洞,当再一波冷风随着洞口灌进来之后,阿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前方处,一道莹莹黑光突然闪过,接着响起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把你手中的馒头让给我,老身可解你一惑。”
阿稻猛然朝那黑光望去,只见一撑着鬼头拐杖,身穿灰色麻布,头上别着一根银簪的老太婆正目光幽幽望着自己。
阿稻连忙掀开裹身的麻布,起身朝那老太婆行了行礼:“我能在这里安然度过这么些时日,多亏了鬼孺您老人家的庇佑,一个馒头而已,岂有不给之理。”说完阿稻在馒头上轻轻一点,馒头便自动飞到了鬼孺皮包骨布满橘皮褶子的苍老手心之上。
鬼孺掂了掂手里的馒头,满意地看了眼阿稻,这只稻田小鬼来这里不过数月,倒是机灵又识趣。
阿稻快步走到鬼孺跟前,正色道:“实不想瞒,我确有一惑,想向鬼孺请教。”
鬼孺那对浑浊的眼珠子转溜了下,等着阿稻继续说。
“我想前去胤安,寻求一个永久的庇佑,鬼孺觉得如何?”
许是被阿稻的话惊到,阿稻此话刚出口,鬼孺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阿稻忙伸手抚拍着她的背心,帮她顺平气息。
鬼孺平缓下来后,目光幽深地看着阿稻那双灵活如小鹿的双眼,心中滑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异样:“你想成为人类的鬼侍?”
阿稻点头,神情中透着一丝坚定:“我在这雾城,整日食不果腹,想喝我血的鬼怪走一批,又来一批,也不知何时是个头,指不定哪天就被哪个野鬼给吃干抹净了。与其在此地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去胤安寻得一线生机。”
“只要成了鬼侍,我便能得到人类主人的庇佑,不用整日再担惊受怕。”阿稻说着,眼里已透出憧憬兴奋的光芒。
鬼孺沉思片刻:“胤安乃人类积聚之处,相传是十分繁华富饶之地。因无数权贵盘踞于此,所以人气极旺,畏惧之力遍布城中各处,为鬼界所惧。”
鬼孺意味深长地看向阿稻:“对我们野鬼来说,若不能以鬼侍之身得到人类的庇佑,留在那里,便是凶多吉少。”
阿稻一愣:“您是怕我无法成为鬼侍?”
鬼孺并未作答,浑浊的眼只是静静地盯着手心之上已经凉透变得硬邦邦的馒头,幽幽道:“是不是鬼侍,对人类而言,又有何区别?”
……
第二日,阿稻踩着晨起第一抹朝阳,启程离开雾城,朝胤安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