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把将军眼前的桌案一把掀掉,桌上的梅枝也随之掉在了地上,他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是不是你做的?”
他没问是什么事,面沉如水的将军却冷冷回答:“是我做的。”
叶雨道:“为什么?”
将军道:“你和颜先生要是都走了,卫王就不好杀了。”
叶雨道:“你把她藏哪儿了?”
将军道:“过了重阳节,杀了卫王,我就会告诉你。”
叶雨把刀放在了桌上,眼神似乎已经出鞘:“我要你现在告诉我。”
“要是不说,就想杀我?”将军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刀:“你最好不要那么做,我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颜先生了。”
叶雨愣住,刹那间,十年重逢的暖意,瞬间转做离别的痛苦。
将军道:“我既然已经这么做了,那么就表示考虑的很周全,你放心,颜先生现在很安全,我已经让人带她离开这里几百里,你找不到的。只要我们好好配合,杀了老贼后,你们就能团聚。”
叶雨冷哼:“我要是不配合呢?”
将军道:“如果你不在乎颜先生的死活,可以不配合。”
叶雨一瞬间的震惊后,刀光如闪电般划过,稳稳停在将军的脖子上,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动怒了,也很多年没这么大声说话了:“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就不念旧情要了你的命。”
“我连她一根头发都不会碰,只要重阳节那天你乖乖躲在暗室里。”将军悠然说道:“你也放心,我会让人好吃好喝伺候颜先生,不会让她受苦,好让她安心制药。”
叶雨道:“她不会同意的。”
将军道:“颜先生会同意的,因为我告诉她,如果拒绝,你就会死。”
一阵怒血冲上头,叶雨诧异的说不出话,一口脓血瞬间从他嘴里咳了出来,弯下腰不停的咳。
这也似乎是他十年来咳的最厉害的一次,咳的他喘不上气,咳的他青筋暴起,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小人!”
对于接下里几天发生的事,叶雨的记忆里只有不停的咳嗽,咳到天亮,咳的睡不着觉。
几天后,将军安慰叶雨:“我派去安顿颜先生的人回来了,还捎回了两包药带给你,说是治你咳嗽的。”
叶雨接过他递来的药,冷冷说道:“真没想到,你是个做事这么狠的人。”
“叶老弟,没什么狠不狠的。”将军又从身上掏出一包东西,叹道:“这也是一起捎回来的,颜先生已经把迷药配好了。”
“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佛者?仙者?”将军又叹了口气,道:“说什么不愿害人,都是狗屁。”
叶雨沉默。
将军继续说道:“你也一样,说什么自己放下了,说什么不愿再杀人,也是狗屁。”
“杀了卫王,你我就是陌路人。”叶雨给将军留下这句话后,眼里透出的神色已把自己与对方的过往恩断义绝。
将军看出来了,但他不在乎。
最后,叶雨问道:“是不是卫王死了,你就会把她安然无恙的还给我。”
将军郑重的拍着他的肩膀,真挚的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事情办妥了,一定毫发无损的把她还给你。”
这是叶雨认识他以来,听他说过最真诚的一句话,尽管他狠毒,他卑鄙,此时此刻的承诺也是让人确信的,就像将军闪着光芒的双眸一样。
接下里几天,叶雨不再看见将军,他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医馆里,用医馆里磨剪子的磨石,细心的磨起他的许刀。
这把似乎已经老去,有些生锈的刀,在磨石上来回摩擦几日后,又泛起昔日的寒光,成了一把屠龙的刀。
就像一把尺子,在这阴暗的角落里,丈量着千里之外一个帝王的生命。
他一次次忍不住咳出浓血,腥味染指了这里,将军当然看不见这一切,就好像这几天叶雨也看不见将军一样。
将军先用几只狗试了颜先生的药,然后自己也亲自试药,只要在酒菜里放入微量,喝不了几杯,吃不了几口,用上几柱香的时间,人立刻就会感到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他很满意,他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放下来了,那几天他笑的很放松,无论是走进妓院前,还是离开妓院后。
妓院是个文人大夫的风雅场所,并不欢迎大老粗,若不是将军这个身份再加上他花了足够的银子,那里的女人依然会瞧他不起。
将军不在意花钱,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大仇得报之日越来越临近,他需要宣泄,需要满足,需要赎回那些生命中悄悄溜走的欢乐。
他尝遍了许多男人一生都没尝试过的女人,她们或美艳,或高贵,或娇羞,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总结出自己究竟喜欢哪种女人。
他不在乎,他只需要宣泄,只需要在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之前,得到某种独特的抚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直到重阳节前几天晚上,将军和叶雨才又见面了。
那天夜里天上下着冰冷的细雨,披着月色的白净,挥洒在边城的每一块瓦片上。
见面的地方在将军府,就在麒麟座的暗室旁。
将军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制的铃铛,问道:“你还认得这物件吗?”
叶雨点头,道:“这是当年汤大哥的马铃。”
“这件东西跟了我很久,马儿已战死,只剩下这铃铛。”将军道:“重阳节那天,我会观察他们,待他们确实已经中毒,时机成熟,便会摇响这支铃铛,你立刻动手。”
玉铃铛清脆悦耳,隔着暗门也能听的十分清楚,他亲自试过很多遍。
叶雨淡淡道:“当年范增示意项王杀沛公,也是以玉为号,好一个鸿门宴。”
将军笑道:“原来你知道。”
叶雨道:“读过一些兵书。”
为了试一试叶雨的刀够不够快,将军准备好了一个稻草人,坐在王座上。
叶雨躲在暗室里。
座下的将军,两只手藏在袖子里,轻轻晃了晃,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玉铃声。
铃声一响,宝座后面的暗门就忽然打开了,一条人影弹起,叶雨手里的刀衬着烛光,只轻轻闪过一闪,稻草人的人头便和这刀光一样轻轻落下,无声无息。
草头并没有飞出去很远,刀锋划过稻草人的脖颈时,轻的几乎没有声音。
将军忍不住拍手称赞:“好快的刀,我本想把这草人在水里泡一泡再让你试,因为那样更像人的皮肉,可想想还是用这没泡水的草人让你试,才显得出叶老弟的本事。果然没看错你,这件事真的不难办。”
叶雨道:“刺王,真的这么简单?”
将军忽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他用一种敞开心扉的口吻说:“你看看这偌大的将军府,看看我库房里堆着的金银财宝,看看我酒窖里藏着的好酒,看看我的吃穿,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这么富足?”
叶雨道:“为什么?”
将军道:“这都是我跟卫王主动要的赏赐,为的就是告诉他,我是个废人,我什么野心都没有,立下军功只为贪图享乐,只要不断赏给我金银珠宝,我什么志向都没有,让他觉着我就是个忘了汤剑离,只知道在他面前摇头摆尾的一条狗。”
叶雨冷笑:“你不是只好狗。”
将军道:“得手后,我会马上用一句话告诉你颜先生在哪里,你从大堂的后门走,那里把守的士兵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可以很容易就脱身。至于我,你不用管。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脱身,我也不在乎,你一定也不在乎。这些都不重要,取了卫贼的人头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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