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王座 （九）

;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接完电话心情就变得有些浮躁起来，接宋茜去吃个饭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也根本没考虑对方会不会拒绝——或者说压根儿就没给对方拒绝的权利。

    但那个女孩儿什么也没说，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低落，像是对他隐瞒了什么事情，就像个打架打输了，灰头土脸，鼻涕冒泡的笨小孩，

    死倔死倔的，

    却又不肯跟大人诉状。

    ......

    韩烨在高中的时候就很瘦，但跟现在不一样，他是那种病态的瘦，身上没二两肌肉，整个人跟林黛玉似的，再加上长相略显阴柔，也就得到了“韩娘娘”的雅号。

    班级里的同学并不知道韩烨是韩岷江的儿子——虽说六七年前的韩岷江已峥嵘显现，在滨海市也算上是大哥级的人物，但背地里仇人依旧不少，不得不防。因此同学们也只把韩烨当普通同学来处，没什么别的意思。

    格致中学历来的传统项目就是足球，所以学校有一个很大的足球场，四百米的跑道，标准的样式，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塑料的草坪，太费球鞋。

    韩烨班里的男生每次上体育课都会去踢球，当然也会有别的班级一起上体育课，但他们基本无法享有足球场的特权，因为韩烨班里有个足球特长生，姓“那”名“窦”，属实飞扬跋扈，只有腆着脸叫他声“那哥”或是“窦哥”，他才会受用地点点头，然后同意你过来一起踢球。

    许多人虽说看不惯那窦的作风，但人家脚上的确有真功夫，这就好比不管哪个圈子里的领头羊，有些小脾气，周围人也都得忍着。

    有时候韩烨也被叫去凑数，不过基本上踢得都是后卫，守门都怕给他踢伤着。

    那窦有架子，好面儿，平时摆场踢个班级对抗赛也得先问过他，不然这只能叫“娱乐赛”，因为顶尖儿高手都没来。平时跟同学踢球也是极度以自己为中心，全场所有人都看他一个人秀，被人断了球就大骂一声“草！”，然后把球重重踢飞，等着别人来给他捡。

    可高中生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怵过谁？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

    终于有一回那窦又故意把球踢飞到百米开外，这次没人再去给他捡球了。

    “喂，你们谁去帮我捡一下啊！”那窦满不在乎地喊道，实则脸上有些挂不住。

    可没人搭理他。

    “喂！都听没听到啊？”

    沉默，所有人都不留痕迹地背了过去，或是微微侧过了身，低头看着脚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窦有些急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同学们不在纵容他的任性，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以前靠乖戾积攒起来的地位就全毁了。

    “凯程！”他喊向跟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老于头！”

    “黑锋！”

    “......”

    可没人愿意回应他。

    大家或许没有太大的恶意，也不是特地针对那窦，只是想让他改掉自己的坏毛病，通过一次从未商量过的全员排挤，让他清楚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韩娘娘！”

    那窦是真急了，他看见后场的韩烨，也是离球最近的一个，韩烨抬起头，他本来也就是个凑数的，跟这场球赛没啥关系，他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去。”

    那窦这把是真放弃了，他顶着屈辱气急败坏地去捡球，脸臊的跟猴屁股似的，在路过韩烨身边的时候，又朝他吼了一嗓子：“帮我一下能死啊！”

    韩烨平淡地，说出了其他人都不敢说出的那句话：“谁踢的谁捡。”

    “你说什么？”

    “谁踢的谁捡。”

    “你他妈再跟我说一次！？”那窦火了，他已经揪起了韩烨的领子。

    “谁踢的谁捡。”

    “砰！！”

    这次回应韩烨的是一记重拳，直接砸在他的太阳穴上，同学们发出了一阵惊呼，韩烨那时候只感觉天旋地转，脑子里是一团浆糊，身体失去了掌控。

    那窦得势不饶人，见韩烨倒地，继续骑在他身上暴揍，一边打一边恶声道：“你他妈再说一次！你他妈再说一次！！”

    “谁踢的谁捡！！”不知道为什么，那窦拳头越重，韩烨喊声音越大，越不屈不挠。

    十几秒后那窦才被同学从韩烨身上拉开，临走前他还不忘使劲儿补上一脚，韩烨躺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出血，被同学搀扶着去了医务室。

    “待会儿你就说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周泽拍了拍韩烨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要是真说了那窦估计就要被开除啦，你也知道的，他就是这种脾气，大家同学一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儿就算了，回头我让他给你好好道个歉！”

    “对啊，刚才其实你就无视他就得了，干嘛理这种人......”

    “太冲动了......”

    其他人也跟着帮腔，事情过了，大家心里的那股劲儿也就过去了，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理疲软期”吧，目的达到了，结果图个安稳就好。

    韩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窦，他的眼神有警惕，有倔强，也有一丝丝哀求......于是韩烨心软了，如果仅因为自己挨了顿打就断送了对方的前程，那跟刚才冲动的那窦有什么区别？

    “我是自己摔下来的。”他轻声说道。

    事情最后还是和平解决了，那窦开了两个玩笑就又跟同学们打成了一片，班级洋溢着更加温暖，更加团结的氛围，有种风波过后的惺惺相惜。

    可韩烨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没人在意他的伤什么时候好的，直到最后他也没等来那窦的道歉。

    真可笑，

    说起来他原本就没抱有什么期待。

    这件事很显然躲不过韩岷江的眼睛，那些伤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怎么问韩烨都只是沉默。韩岷江也是个粗人，不太看得懂这方面的细节，气的差点一个电话打到校长那里去，可韩烨发了一晚上呆，最后只是跟韩岷江说：“爸，我要学足球。”

    韩岷江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拍着胸脯答应了“只要儿子你开心其他都无所谓”，第二天就把韩烨送去了市足球队一起集训。足球队的教练把韩烨当祖宗一样供着，因为韩岷江是足球队投资商，整个球队的开支和他自己的工资都握在人家手里。就这样韩烨每天上完课就去训练，一周五次，一天两个小时，训练了一年半，他的水平足以碾压大部分足球特长生了。

    可那年他高三了，体育课被取消了。

    他再没在操场上跟同学踢过一场足球，大家都忙着备战高考，就连以往逃晚自习去上网的哥们儿现在都能静下心读一两篇英语作文，他望着换了一届人的操场，心里像是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细雨。

    就像动画片里的主角总是一开始被新手村的反派欺压，后来忍辱负重，各种砍怪升级，待到神功告成之时，再回村把反派按各种姿势摆弄，扬眉吐气，结局大快人心。

    但事实是你砍怪升级完了回来后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大家其乐融融，那反派虽不会给你好脸色但也不会无端生事，你这个时候再拔刀出来说“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吗？今天我就是回来洗刷耻辱的！”所有人只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据说后来的同学聚会上大家回忆往事的时候，还把这件事翻出来笑谈了一遍，那时的韩烨已经坐上了去往香格里拉的飞机。那窦笑笑说“当时太年轻了，莽撞，这么些年真的对不起大家。”所有人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大家彼此包涵罢了。”然后大家大笑着碰杯，恨不得喝的梦回当年的岁月。可他们却忘了当年被伤的最深的那个人，直到最后连声“抱歉”都没有听到。

    ......

    韩烨忽然有点理解当时韩岷江的感受了，当宋茜含着那种语气挂断了她的电话的时候，她虽然什么也没对他说，但就仿佛是在告诉他“我被人欺负了”，“你快来”。于是那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再度从他的身体里苏醒，很淡，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

    他不希望宋茜重蹈自己的覆辙，因为时间是个很残忍的东西，它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冲淡一切，当你有能力面对当年的一切时，却已后悔莫及。

    阿斯顿·马丁拖曳着流光冲入广场，人们惊叫着闪像两旁，韩烨松开油门猛打方向，车身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侧身漂移，刺耳的尖啸戛然而止，正好停在了气球大门的门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从老远他们就听见引擎狂怒的轰鸣，地上焦黑的痕迹划出几百米远，还冒着袅袅白烟......也就是说这个疯子至少以上百公里的时速冲过来，然后精准地卡在了人堆面前。

    近百人的人堆被他硬生生逼出了一个缺口，露出了里面的场景，看样子是一个斯文的男生在对一个女生表白，浪漫的音乐，心形蜡烛，气球......女孩儿正是宋茜，不过此时她身边只有三两个人，其余大部分人都围在男生的身边，逐渐收回的表情有冷淡，有猜忌，有轻蔑......

    女孩儿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单薄，她像只在森林里迷路的精灵，被雾水打湿的睫毛，透露出淡淡的悲伤与迷惘。

    “你还在等什么，宋茜。”

    他下了车，冷酷到底的气质，带着不由分说的锐利。

    他看到了女孩儿眼底迸发的惊愕，以及所有人眼中的惊愕，尽管这两种情绪并不相同。谁都没想到这个开着豪车、长得跟杀手似的年轻人竟是冲着宋茜来的，这就好比一个威风凛凛的骑士骑着骏马去抢了颗大白菜一样。

    他突然觉得有些开心，看着褪去丑小鸭服饰的女孩儿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他为其打开了南瓜马车的车门。

    “果然还是傍了个富二代......”不知谁冷笑一声。

    韩烨拉下了自己宽大的墨镜，微微示意：“我叫韩烨，大家都是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