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却似乎还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尤其是说到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他的唇角曾微不可察的上撇了一下,似乎是在刻意压制着笑意。如果不是顾天佑眼尖心细,换做其他人恐怕很难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梁必达把右手放在桌子上,他的手保养的很好,只是手腕的部位多个环形的伤疤,凹凸不平像个牙印儿。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发出细密清脆的声音。他大概在思考事情,指尖的节奏越来越快,最后忽然戛然而止,抬头问道:“你在狱中的时候是不是曾经把一个人的眼珠子抠出来?”
他问这个做什么?熊爱国那件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顾天佑脑子转的飞快,很快联想到他认识何蔚然这件事。
梁必达好像有些不正常的亢奋,盯着顾天佑继续问:“我还听说你在里头还搞了个小卖部,你是不是很喜欢钱?”
“这些都是何蔚然告诉你的?”
梁必达没有说话,问了刚才那两个问题,他大概意识到自己神态和语气上的不妥,把身子向后贴在椅背上,目光专注的投在顾天佑身上,那神态就好像艺术家在欣赏一件雕琢多年的精美艺术品。
“好吧,我实话告诉你,你说的都是事实,三年前我的确曾经把一个人的眼珠子挖出来,而且我也确实很爱钱,这个世上有几个人不爱呢?现在你满意了吗?”
“还没。”梁必达声音不高,有一种刻意压抑的感觉,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决定把你从这里弄出去,这一点,你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说着,起身告辞。
这人喜怒无常,态度转换诡异难测,很难从他的态度上判断善意还是恶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曾经通过老何了解自己这些年的作为。可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当下的氛围里并不适合细细思量,想到何蔚然,顾天佑有些莫名的烦躁,最后回答他的问题时甚至已不抱希望,当时满脑子都在想何蔚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这个人。
梁必达走的时候带着满意的神情,直到离开也没有说出跟老何是什么关系。
从探视室出来,直接回了寝室。422寝室名义上的老大正在帮新人活络筋骨,顾天佑对类似的情景早见惯不怪,只作未见回到自己临窗向阳的铺位上,沐浴着阳光思索刚才发生的一切。
回想梁必达说的那些话,再想到那些年何蔚然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顾天佑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本能地不愿深思。杀猪似的嚎叫从卫生间里不时传出,今天这个新人看来不是个老油条,不知道这种时候叫的越惨,动手的人就会越兴奋暴怒。如果招来管教干部,那他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有的受了。
思绪不断被打断,心情越加的烦躁。顾天佑忽然从床上一跃而下,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同寝室的几个小痞子正围着那新人打骂取乐,冷不丁门一开,几个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顾天佑后,名义上的老大立即停手,点头哈腰凑上来问:“天佑哥有什么事儿吗?”
天佑哥的叫法是从港产黑帮片中舶来的。
这家伙手上还沾着新人的鼻血,眉宇间的戾气尚未消散干净,往下看,灰色的裤腿上也已经血迹斑斑,想来是用手把新人打倒后又上脚猛踹所致。新人在他身后,蜷缩在便池边,满脸是血,衣衫狼狈,尿液沾满全身。
默然看着这一幕,顾天佑心中一阵阵犯恶心。从监狱到少管所,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此刻成为施暴者,随后又在管教干部那里跟这个可怜的家伙一样被人施暴?梁必达似乎很希望我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他很高兴看到我已经成为这种人。何蔚然为什么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他自称是妈妈的律师,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顾天佑思绪万千,站在那里神情恍惚,久久不表态,老大和其他的小痞子不敢轻举妄动,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个被打的新人蠕动着翻过身来,抬起头的瞬间,仇恨的目光扫过刚才动手打过他的那些人,又很快低下头,悄声啜泣着,像一只心怀仇恨的待宰羔羊。
在这个地方他是待宰的羔羊,老大则是那个屠夫,磨刀霍霍向猪羊。而自己高高在上,一个踹门的动作就让一切停止。可如果出了这个房间或者这座院子呢?自己又会什么?看着老大越来越惊恐的眼神,顾天佑心里升腾起一种厌烦和渴望,恨不得立刻就结束在这里的生活。出去以后无论做什么,再也不回到这种地方。
顾天佑挥挥手,老大和小痞子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离开卫生间。这些小王八蛋,身上人味儿越来越少,一个个却浑然不觉。那个新人此刻已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儿惶恐不安的打量着顾天佑。作为一进宫的新人,他现在还没开始溶入这个残忍的圈子。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他也会成为那些小痞子当中的一员。
“因为什么进来的?”顾天佑点燃了两支烟递给这小子一支。他没有接,说不会。然后老实的介绍自己的罪行:“偷了一辆自行车。”接着又解释:“是别人先偷了我的,我往回找的时候搞错了,结果被抓了现行,人家报了案,办案的警察小题大做,说那辆自行车价值一万多,我家里答应赔钱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辆自行车,一个糊涂操蛋的警察,改变了这男孩的一生。许多后来罪大恶极的坏蛋,最开始都跟他一样。如果我是那个警察,一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顾天佑脑子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甚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