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儿子没能等到他喜爱的白糖碗糕,她没能赶在儿子走前跟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凉英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用来当枕头的布包已经湿了一大片。
起风了,小木棚外面有竹竿互相碰撞的声音,还有哗啦啦的树叶声。凉英眼前出现了十年前的情景,家珍抽烟的样子。
“家珍哪,你还是少抽几根吧,隔壁宣伯的儿子就是抽烟抽得太凶了才……”凉英战战兢兢地说到这里,便被儿子打断了:“行了妈,他是他,我是我。”
一旁的锦英开腔了:“就她那乌鸦嘴,不带来晦气才怪呢!我说呀,赶紧找个地方让她自己出去念叨去!”
“你收声吧!”家珍对着老婆吼了一句,“我的妈我要!只要我在,谁也甭想让我妈住外头去!”陈家珍才说了这两句,脖子便泛红。
锦英“哼”地一声,走开了。
凉英看着三十一岁的儿子,他的脸型五官还保留着许多儿时的样子。家珍过去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小伙子,现在也依然好看。看儿子这么懂得保护母亲,凉英暖烘烘的心里更添一点甜味。她欢喜地走开,给儿子和孙子洗衣服去了。
池塘边有几个女人,比凉英小几岁,也在那里洗衣服。“凉英姐,是家珍的衣服吧?”一个女人问,接着几个就一起说凉英好福气,有个孝顺又出息的儿子。紫薯小镇居民的故事处处传,不过主要的散布点有几个:居民住宅的门口,人们经常将饭菜端出来吃的地方,还有就是这池塘边。
几天后,家珍拎着一个包回来,把凉英叫到跟前。“妈,这是我给你买的棉袄,我看你过冬都没有件暖和的外套。这是头巾。这里还有一双鞋子,你穿穿看舒不舒服。”
凉英接过儿子孝敬自己的东西,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套上棉衣,直说暖和;穿上新鞋,直说舒服。头巾么,好漂亮!家珍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家珍,你给妈买了这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咳,你只管享受,钱的事就别操心了。”陈家珍说。
那一阵,儿子不仅为她添置衣物,每个月还给她零用钱,要她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东西。说是这么说,凉英哪舍得给自己买东西。钱都省着用来给孙子和家珍买吃的用的。
好日子没有延续很长。一日,一家人正围着吃饭,门突然被打开了,蹬蹬走进来几个穿制服的人。走在前面的人说:“陈家珍,我们接上级指示来带你到公安局一趟!”
陈家珍愕然:“为什么?”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有人告你贪污、挪用公款。走吧!”
“哪个孙子养的敢这样乱栽赃?你们有什么证据?!”陈家珍争辩道。
“有没有证据,到了局里你就知道了。”另一个穿制服的人说。
儿子什么也没带,就这么跟着那伙人走了。凉英追了过去:“家珍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家珍安慰道:“妈,别担心,没事,我去去就来。”
儿子就这样活生生地从她的眼皮底下被那些人带了去。一天,两天,三天……凉英天天点火烧香,喃喃祈祷,可两个礼拜过去了,家珍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去就来;家珍没有回来,而是进了牢房!
悲哀绝望的凉英,继续机械地做着家务,沉默寡语。香,她还是日日在烧,祈求佛祖保佑儿子早日回家。
这天,她正在烧香,突然,锦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扯住凉英的衣袖,将她拽到一边,然后把那些香从香炉中拔了出来,扔到地上,“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家珍才会坐监的!还烧,叫你烧,整天烧烧烧,你是想把这里薰坏了才开心啊?!”
凉英踉跄了几步,但头脑还算清醒:“锦英,你讲话要凭良心。家珍在外头做什么,我哪里知道?怎么会因为我坐监?这香,就是向佛祖祈愿,让家珍早日回来。”说着她俯下身将香捡了起来,想把它重新插回去。
锦英一把将香抓过去,再一次扔到地上,还用脚踩了几下。
凉英又急又气又难过:“锦英,你这样做佛祖会有报应给你的!”
锦英冷笑一声,吼道:“我看是先给你报应吧。你现在就给我出去,出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凉英心头一惊,“这里是我儿子的家,我干嘛要离开?”虽然这么说,底气和声音却有点弱。
“你儿子不在了!你也滚吧!你敢呆着我整死你!”
这时的紫薯镇里,婆媳之间正处在一个拉锯期。“好媳妇”和“坏媳妇”各占一半。在这坏媳妇中,锦英应该列第一名了,其凶悍凉英早就领略过,这一次的爆发并不是第一次。她一直想不明白锦英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凶暴,但她知道如果她硬着头皮呆下来,真的会被这个魔鬼一般的媳妇整死。反正儿子也不在家,几个孙子在媳妇的影响下,对她像对外人一般无感。这个时候他们就在屋里,却对他们母亲的恶行置若罔闻,既不出来保护奶奶,也不劝说锦英一言半语。失望和惧怕之下,凉英觉得这个地方她真的不能呆了。
她收拾衣服,包括家珍给自己买的外套,将它们放在被单上,又整了一包鞋袜和其他什物。她将被单一裹,揣在腋下,又拎起了包。就这样,她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小屋;又一步一步走出了自己儿子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