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嫂嚷嚷的时候,内心其实是矛盾的。小时候她也是很喜欢念书的。小学中途辍学,是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痛。然而,记忆归记忆,繁杂而严酷的现实,早就将那记忆层层掩埋。有了一个爱读书、常被老师表扬的女儿,她本意上是十分欢喜的。可家里的实际情况又不允许女儿花太多的时间在看书上。就这样,邢嫂的竹棍落下的时候,几乎是一半打在女儿身上,另一半痛在她自己的心坎。这种无奈和矛盾,反过来加重了她的暴躁。
冬燕是在二十年后自己也打孩子的时候,才理解了那根细竹棍抽在母亲心上的那种痛。
从小挨棍子,冬燕已经学会了把母亲的竹棍当作家常便饭。她有着超强的抗痛能力。每次棍子来袭,她不哼不哭,咬咬牙一挺,也就挺过去了。
不过,十三岁那年,事情发生了大变化。那一年,她来例假了。从体内流出的血,唤醒了冬燕生命深处一直沉睡着的某种意识。那意识使得冬燕开始对自己的身体爱惜了起来,也开始对母亲那根不时落在她身上的青竹棍敏感了起来。那狠狠地落在她身体上的棍子,让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和侵犯。她开始了反抗。
你不要再打我了,你打够了没有?!第一次,她对母亲怒吼了起来。
邢嫂一愣,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半晌过后,咣啷一声,邢嫂将竹棍摔在地上,骂道:“你个死丫头,力气大了啊?敢忤逆我了啊?我告诉你,你只要还在这个家里,你就得乖乖让我管教!”
冬燕抓起书包往肩上一挎,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家门。
邢嫂傻了片刻,从地上捡起那根被她摔裂了的竹棍,追到门外:你要死去哪里?
你管我死去哪里!女儿的回复。
邢嫂拿着竹棍的手抖了一下,呆看着冬燕远去的背影,眉头皱到了一起。
那天以后,邢嫂对女儿动手的次数少了,相应地,母女俩的对话也少了。经过一天的劳顿,晚上好不容易一家三口在一起了,冬燕盛了饭菜,端起碗就朝自己的隔间走去。
“吃饭不在桌上好好吃,你干嘛去?”邢嫂问。
冬燕跟没听见似地,继续往前走。
邢嫂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你给我站住,我问你话呢!”
冬燕端着碗继续前行。
邢嫂冲到自己房间,拿起青竹棍,二话不说便朝冬燕的小腿打去。
冬燕一下子转过身来,眼里冒火:“凭什么打我?!”
邢嫂的眼睛里也冒着火:“凭什么,我不打你会回话吗?”
冬燕不再吭声,走进房间,“啪”一声上了门栓。
邢嫂气炸: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自己安门栓了?
邢嫂没有善罢甘休,她一直盯着冬燕的房门,知道她总有出来的时候。
果然,一个多钟头后,冬燕开门出来了。邢嫂抓起铁锤,走进冬燕的隔间,叮里咣啷几下,砸了冬燕的门栓。完了以后还狠狠地威胁女儿:敢再装,我打断你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