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依旧,它吹雨绕绿枝,它乍暖还凉,轻轻拂面去。
两岸青山相对映,碧水茫茫濛濛,白帆星星点点。它们从日里来,又向着日里去。
雨颦眉黛,炊烟低语愿留云,正是闽江三月时。
这春风来了去,去了来,三个年华又随着江水东逝去。
时光催人,只在心中留下了细细的痕。
而平静的春天里,遮不住的是多少的相思多少的愁。
此时已是南梁永安十四年春。
九莲山还是九莲山,林泉寺还是林泉寺。
后山苍松古柏的环绕之中,有几百座墓塔隐隐而现。这里叫做塔林,供奉着佛宗的历代高僧。墓塔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有的八角、有的六角形、有的正方形、有的圆形等等。它们的式样又有楼阁、有密檐、有幢式塔、有碑式等等。
在高僧圆寂以后,佛宗就把他们的骨灰或尸骨放入地宫,然后上面造塔以示功德。塔的高低、大小和层数的多少,自然反映了主人身前的修行。
朝阳温暖了塔顶的小树、长草,让它们忍不住地欢欣颤抖。浑然一体的松柏和古塔在默默地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而金砖、赭草和青苔斑驳好像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这就是生前远离喧嚣红尘,死后与青山古乔为伴的塔林。
塔林的下面就是围着九莲山山腰一圈的黄色腰带,林泉寺的院墙。
再往院墙远处的下方看,有一片偌大的庄院一直绵延到了山脚。
院墙里的塔林和院墙下方的庄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是静寂肃穆,一边是生气袅袅,更不要说这个庄院只有三年的历史了。
为什么是三年?因为这个庄院是为了一个女子,一个僧人所造。
僧人法名不戒,女子就是我,我叫做白苏。
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闽江边,那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吗?
记得陆五和我的母亲白瑶吗?
记得那个叫做陈金刚的大圣吗?
记得那个扼住他喉咙的不戒吗?
记得那个昏过去的方白衣吗?
我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
三年前,不戒把母亲和陆五埋在了一棵大树下。
白衣的师傅智勇也下了山,他抱起了自己的徒弟,带着醒来的开心、沈荼和余雷,回去了林泉寺。
而我,哭哭啼啼的白苏,我被不戒牵着手,一步一步地上了山。
就在那一天,林泉寺决定在后山的山腰下,造了这一片庄院。
这庄院是为了我造的。
为什么呢?
因为不戒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林泉寺。
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便从林泉寺的前山,绕向了后山的塔林。
当时,有六个大和尚跪在了塔林的入口处。
是哪六个?方丈灵明、监寺院的首座灵空、副寺灵性、菩提院的首座灵法,罗汉堂的首座灵相,还有戒律院首座灵果。
他们为什么要跪着?因为他们的师叔不戒,要带我这个小姑娘进入塔林里,走进他的不戒院。
不戒说,以后我就住在不戒院里了。
这六个光头齐齐跪在那里。他们眼含热泪,口吐佛号,乞求着师叔,千万不要让一个女子住在寺里。
灵明方丈哭得很伤心,言语里还有点哽咽,让我心里酸酸的。
那个长得像老虎的灵果,他好像说了什么话,被不戒一脚就踢到了九莲山下。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梁国名臣王琼奇。
林泉寺是永远不会忘了此情此景的。小径上跪着六个高僧,他们吐出的是佛号。而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老僧人,他的口里却吐出了无数的芬芳。
不戒的火气很大,他一边在六个秃头上敲着手指,一边说要让他们快点醒悟。
好说歹说之下,不戒反而说他们犯了贪嗔痴,女子不能住在寺里,是根本没有道理的规矩。
我觉得他好霸道,可我很喜欢他。因为是他扼住了那个人的喉咙,他就像一个天神,有着无比力量的天神。
痛哭流涕的僧,怒骂吼叫的僧,把塔林是搞得一团糟。
乌鸦也不满地在天上拉了屎,还正好落在了那几个光头上。
要不是我还在失去母亲的伤心、痛苦和绝望里。我一定会叫哥哥、开心他们好好看看那有着一块块白色的光头。
灵明方丈后来曾说,就在他完全绝望的那一刻,突然有一个美妙空灵、慈悲安宁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仿佛就如一滴清凉水,一下子把这里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带走了。
这个声音,就是我的声音。我叫白苏,我的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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