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地顶层包房里,宋辞云倚在沙发内,一支一支吸着烟。
麻醉过后的疼痛只能依靠尼古丁的作用来集中意识力。即便他本是个很有自控力的男人,烟瘾向来不大。
杨颂莲略有忐忑地坐在他对面,目光不敢直视。
“莲姐,现在这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这里有没有走过货?”
宋辞云弹了弹烟灰,犀利的目光就像这房间里最难躲避的攻击。让杨颂莲无所遁形。
“赵黑八的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
杨颂莲不说话,低着头颤着肩。
“你跟我父亲也有几年了,连他都不涉手的东西,你觉得我会同意去沾染么?”宋辞云挑着随意的口吻,逼问却是步步犀利。
昨晚发生的事,还是宋辞云下水以后遇到过的最大一场危机。
隔壁社团的老大赵黑八带了足有三十几人过来围场,直指夜如澜破坏当初的协定,私下从上家手里走了一批新货。
宋辞云心里明白,且不论这件事真伪,对方故意造大声势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试试水。想看一下樊城宋家的小三爷新接手,到底能有多少斤两。
道儿上的规矩向来如此简单粗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八爷,我宋三做事向来明立规矩,暗不投机。当初家父在世的时候就誓过协议,夜如澜绝不涉毒聚赌。看别人发财不眼红,是我们自己没本事舔这个刀头血。当然更不可能会挡八爷的财路。
您,要不要回去调查清楚再来问责?”
赵黑八在来之前就打听过宋辞云什么背景了。美术学院广告设计学院出身,最大的爱好是给出版社投稿画人像插图。
后来去欧洲知名的艺术院校又进修了几年,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文艺复兴气质。
云老六被人砍死后,各大社团观风望水,都以为宋家不屑门楣染黑。恨不能跟夫人的黑历史划清界限呢。没想到宋辞云竟真的独挡撑面,短短半个月下来,做的可圈可点。
赵黑八初来踢馆,当然不会被他几句之乎者也吓到。于是脸一横,咄咄逼过去:“宋三爷初来乍到,哪来这么大的自信。您没做过,不表示下面的人没有阳奉阴违。”说完眼神就直往杨颂莲身上瞄。
“疑人不用,若真是我宋三管教不严,叫身下人给八爷惹麻烦了。按规矩处置就是——”接着宋辞云冲阿泰递了个眼神,一把匕首嗖一声。砸在吧台上。
宋辞云二话不说,往自己左肩窝就是一刀。
完事面不改色,淡看一众人震惊咋舌。
“八爷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的人不守规矩,但我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的人清白。所以这一刀,算是给八爷先一个交代。日后若是水落石出,八爷还我可好?”
噗一声,宋辞云捏着刀柄拔出来,倒插在椅座上。见血喷得就跟烟花似的,文质彬彬的容颜上,波澜不起。颜色不改。
赵黑八当场就白了脸,摆了个比王八都猥琐的笑容,挥挥手带人撤了。
他心里不是没谱——有幸能成为第一个叫宋三爷见血的人,却未必有命能拿回去吹嘘。
而如今,人去场幕落。宋辞云觉得是时候该把话跟杨颂莲讲清楚了。
“我……我儿子重病,前阵子手术,欠了不少债。我缺钱……”杨颂莲始终没有抬头。
“你儿子……”宋辞云皱了皱眉头,未及疑问,杨颂莲顿时惊觉否认:“您别误会,这孩子跟六爷没关系!”
宋辞云扶了下额:“我知道没关系。你的儿子是谁的,我早就查过了。”
云郜北跟朱子秀离婚后就没再成家,但向来不缺女人。光宋辞云知道的,就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跟那些花儿似的,都特么散落在天涯了。
可惜了几年前一次祸事,云郜北受了点伤。听说貌似是不行了,也就停止了散播野种的革命事业。
当然,听说也只是听说。拿这种事乱嚼舌头的人,基本上已经被砍死了。
“三爷,谢谢你帮我扛这一次,我以后真的不敢了。就算看在佳佳的份上……”
话音未落。宋辞云一脚蹬在水晶茶几上。重重的冲撞瞬时磕软了杨颂莲的膝盖。
“你倒是看得很明清。要不是因为你是冯佳期重要的朋友,我早就把你按规处置了!”
看着杨颂莲筛糠一样跪地颤抖的可怜模样,宋辞云按下手中的烟蒂,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离开夜如澜,我会给你一笔钱。你要做的只是闭上嘴就可以了,我不希望冯佳期被你卷进奇怪的危险中。”
“三爷对佳佳是认真的么?”杨颂莲站起身,理了理长发。
宋辞云没说话,专心填支票的样子更像会计了。奈何这一身风尘滚着血腥味,一旦有了想要认真对待的人,前面的路就不怎么好开车了。
杨颂莲离开了以后,宋辞云叫阿泰进来。
“叫人盯着她。这次黑八来围场不是偶然,我总觉得杨颂莲做这个勾当不是一天两天。她在四年前来到夜如澜,一直陪在我父亲身边。总觉得这女人从动机到行为,样样都很诡异。我得让冯佳期跟她划清界限。”
“宋先生,其实……你只要让冯小姐知道,杨颂莲生下的儿子是傅子康的。那岂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简单化了?
到时候,不用你这么拼命,也能让她与杨颂莲划清界限。而且还能……”
“还能趁虚而入,让她彻底对傅子康死心,转而对我投怀送抱是不是?”
宋辞云狠狠盯了他一眼。阿泰刚想点头,烟灰缸就砸了上去。
“我要休息一下,你滚。”
宋辞云当然知道,如果按照阿泰的建议来做,事情的确会简单不少。
可他一直认为,在冯佳期心里的傅子康早已不再是一个忘不掉的男人那么简单,而是一段自欺欺人的美好梦境。
死去的人往往是最完美的,因为他们定格了画面,没有翻转的余地,没有伤害的可能。就好比雷锋活了22岁,于是永垂不朽。万一活到六十岁呢?后面腐败了咋整?
好吧,宋辞云承认自己其实是有点自私的。他更害怕的是冯佳期的这个梦一旦碎了。那她会不会真的封闭了自己的心门?她,还敢相信爱情么?
于是他宁愿去跟她心中最美好的假象去争宠,也不愿等她抱着万念俱灰的脆弱,在自己的狂追烂打下,点点头。
宋辞云想要冯佳期,但更想要爱情。没办法,艺术生都矫情。
***
“阿莲,你要走?”冯佳期赶到夜如澜的时候,光看门口暂停营业的牌子就知道昨晚肯定是出了事。
还好杨颂莲没缺胳膊没少腿,看样子有人过来兜场子了。
“是啊。”杨颂莲牵强地笑了笑,也可能是灯光昏暗,也可能是冯佳期心大泛滥,反正没什么异样表现出来就对了,“以前你不是一直劝我,要我离开这行么?”
“是啊,阿莲你条件这么好,我带你回公司怎么样?子康当年能把你带到什么程度,我就不信我不行!”
冯佳期还记得自己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杨颂莲的时候,她就在夜如澜跳舞。那身材。那条件,那相貌,再加上专业的舞台感和表现力,哪里像个快三十岁年纪为生计沦落风尘的舞女?
当时冯佳期就想把这个女人签过来,她们公司小,资源少。大牌艺校的学生都不爱来,只能靠夜场或街拍挖一点非专业的艺人过来。
然而王东尼跟她说,得了,你可知这女人是谁?
后来冯佳期回去查了资料才知道,杨颂莲是七年前华格文娱捧红的第一批选秀类艺人。但红极昙花一小现,明显是后劲儿宣传没有跟上去。
冯佳期觉得,这里面可能是有点故事啊。
于是王东尼说,杨颂莲和傅子康有过绯闻。杨颂莲喜欢傅子康这件事在圈里本不是秘密,后来大概是闹得不怎么愉快了,杨颂莲就走了。
那会儿冯佳期还有点后怕,难怪杨颂莲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没在场子里叫人打她一顿就不错了,还谈什么签约合作啊。
但是没想到三个月后,公司里的两个年轻艺人被某个投资方老板给捞场子里了。可能是不懂事,没伺候好。反正这样的事,冯佳期见怪不怪了。
她是硬着头皮再入夜如澜——
没想到已经晋升为经理的杨颂莲二话不说就出面帮她搞定了。
她说。以前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傅子康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如今,还是想不开——
“冯佳期你不就是一傻缺么?好好一个姑娘家,干嘛非得往这不三不四的人堆里扎!”
当晚,两个年级加起来已经五十好几的姑娘就在夜如澜开了个包房,像寝室夜谈会一样,说了好多无奈的心里话。
这会儿听杨颂莲说真的决定要离开了,冯佳期的心里倒是说不清该是一种什么滋味。
“佳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都三十三岁了,不想再这么漂着浮着了。无论是娱乐圈还是夜店场,都是大是大非之地。我知道你跟子康一样。总想当那一股不受点染的清流。可是佳佳……”
杨颂莲扎起脑后利落的马尾,修长白皙的颈子上,已经可以隐约看出皱纹了。
“我知道,我……我已经在努力去接受一切毁三观的事了。”冯佳期说到这里,难以抑制自嘲地笑了笑,“就好比子康的妹妹小月,这要是换我以前的脾气——”
冯佳期说是一点不憋屈,那怎么可能?
她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长大,十来岁的时候又收获了文惜这份诡异却真诚的母爱。家人们保驾护航几十载,不是为了看她今天这么受委屈的。
可就在这时。杨颂莲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冯佳期的肩膀。
她开始哽咽,泪水一滴滴落在冯佳期的身上。突然感性的失控让冯佳期整个措手不及,她拥住对方的肩背,轻轻拍两下。
“阿莲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佳佳,别再为难自己了。傅子康也许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分明就值得——”
“哈哈,我值得,那我也得先遇上啊。”冯佳期笑道,“这年头的好男人,不是老婆狗就是gay。想找个合适的比登天还难呢。”
宋辞云下楼,他并不知道冯佳期过来了。这会儿女人正背对着他,跟杨颂莲告别告得很有画面感。
可是刚巧听到这个gay字,宋辞云便觉得有点缺氧。
他是造了什么孽了,就这么把冯佳期给弄出心理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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