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台入口,巍峨高耸的观景台上摆着几张软椅,一张小几,旁边的炉火上温着热茶,两只方方正正的菓子折里放着精致的香软小点。那位伤副使依旧一袭磊落白衣半靠在软椅中,腿上搭着一条薄毯。乌发梳起,上别一根沉香木簪,更显得不染纤尘,儒雅风流。他正远眺灯火之处,面色淡然,像是陷入重重心事之中。杨政二人近前行礼,伤副使也拱了拱手,却不站起来。二人已经习惯了伤副使的做派,也不以为忤,分主次坐下。
但见那高塔下,整个龙川郡尽收眼底,天色刚刚拂晓,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灯笼似有似无的点缀在影影幢幢的民宅群之中,薄雾漫漫,城廓朦胧,潺潺城中河水泛着点点波光,偶尔传来的打更人敲更喊哨的声音预示着这座城池即将醒来,周而复始的开始又一天的劳作。
伤副使手拢成拳,遮在口前,轻轻咳了几声,张川问道:“副使大人不舒服吗?”伤副使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才道:“可能着了风寒,小弟一向体弱,小灾小恙总是躲不过去,不妨事。”杨政心道:“该不会是昨天晚上我们惊扰了他沐浴,所以受凉了吧?”又想起昨晚映在窗棂上的女子倩影,心中疑惑,暗暗打量伤副使,只见他白袍宽宽大大,看不出蹊跷,转念一想,藩邦人氏多半放浪不羁,必是藏了宠妾于内室,看他的年纪可能尚在及冠之前,小小年纪狎妓嬉耍着实让人反感,于是转过头去,不再多言。
此时,天色又亮了几分,浊气下沉,天高云清,远山已经可以看得清楚。张川“咦”的一声,指着一处山峰奇怪地问道:“那是何处?这龙川郡辖内青山碧水的,为何唯独此处如此萧条?”杨政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片绿色中一座矮峰上断壁残垣,整座山上焦土一片,寸草不生,像是绿的绒毯上难看的破了个洞,黑乎乎光秃秃的好不难看。
伤副使眉头轻蹙,半响才沉声说道:“那就是前岭南靖侯府所在的靖山,听闻当年整座山上种满扶桑花,远远望去,侯府如同矗立在云霞中一般,富贵显赫无以伦比。后来纪府遭了难,被抄家灭门,一把山火将整座山付之一炬,新派的御史嫌此山晦气,便重新择址建了新的御史衙门,此山也被称作罪山,无人打理,也就荒废下来了。”
昔日无上的恩泽荣宠,金玉富贵的豪门望族,就这样零落成野地里的泥土,消散在飘零动荡的岁月里。原来这就是小丫头你的家,当年引以为豪,想要带我来看的扶桑园吗?七年的光景足以毁掉一切。如今我来了,你和扶桑却已不在了。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天边的云霞被渲染的金光闪闪,祥瑞盛世般的温暖泼洒在刚刚寒夜褪去的龙川郡。
杨政张川被眼前美景吸引,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处眺望,微风吹过,在金色的光明中杨政回过头去,却见那位伤副使仍坐在半明半暗处,大片大片火红的流云在他的脸上落下写意般的重彩,鬓边黑发被风轻轻抚起,看不清面庞轮廓,只是好像更加怕冷一般,将簿毯往上扯了扯。
杨政回身坐到椅子上去,问道:“副使大人是那罗本土人氏吗?我看副使对我朝的语言文字实在是精通,看不出来自藩邦。”
伤副使微微一笑,说道:“我幼年在****生活,长到少年时期后才随父母回到玄界滩故土,但是生活起居仍是按照****习惯。”杨政笑道:“难怪副使大人对我朝的人情世事这么达练,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伤副使点点头道:“能够出使贵国确实得益于我幼年的经历。不过小弟只是一个驻派藩坊的管事而已,也算不得重任。”
凉凉一丝风吹过,伤副使又低头咳了起来,脸色较之前又白了几分,一个随从走到楼梯处做了个手势,两名婢女连忙上来,一个从腰间的根付上解下螺钿盏花的印籠,另一个取铸铁壶里的淡茶,伤副使打开印籠,里面有四五只小巧玉瓶,修长的手指一一滑过,找出一瓶药丸放入口中,用热茶送下。
杨政二人见伤副使身体不适便要告辞回去。伤副使也不挽留,命随从送两人下塔。走出数步,杨政回头,见他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目光仍是落在那片寂寥的靖山上。天地间一片孑然,茕茕孤寂,冷风吹起了拂在地面上的衣角,越发显得薄弱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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