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家花园做座上宾,他叫毕良奇,浙江诸暨人,具体的部门、职位是不清楚也不能问的,以礼相待就对了,潘克复与毕良奇谈笑风生,相谈甚欢,一盏茶的功夫,客人告辞,佣人帮他披上风衣,毕良奇察觉到口袋里多了东西,出门之后查看,是一个塞满美钞的信封。
打点了重庆方面,潘克复还不放心,这年月做正行生意来钱太慢,开赌场才能日进斗金,沪西那么多家总会、赌场,不差自己一家,想要做大,除了一位招蜂引蝶的女主人,还得有可靠的武装才行。
回到书房,打开四个保险柜,装黄金美钞的柜子已经空了,珠宝玉器还在,但那是给筱绿腰预备的,中储券依然满满当当,这种钞票没啥意思,连老百姓拿到之后都会第一时间买米或者兑换成银元金条,遑论潘克复。
他准备用第四个柜子里的钞票给手下亲信瘸阿宝买一个警察分驻所的所长位子,想想这些钱明天就要全部花出去,潘克复又有些彻悟,钱财如粪土,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自己命里大概只是个过路财神吧。
潘克复相中的这个警察分驻所就是管辖长乐里的沪西第六警察分驻所,所长位子刚刚空下来,觊觎位子的人不少,除了潘克复,还有特工总部第四处的丁润生。
丁润生是变节的军统特工,本身没什么钱,只是最近手气好在天乐赢了几万块,就想着不再做行动人员,买个肥差逍遥快活,他把钱送给自己的顶头上司,第四处的处长,也是兼任沪西特警总署署长的潘达,就满怀希望的回去等消息了。
没几天,潘达把他叫了去,轻描淡写说第六所的人选有安排了,下次再说吧。
丁润生明白,自己出钱不够多,潘达把官儿卖给出价更高的了,贿赂的钱自然是不退的,至于“下次”更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只好诺诺退下。
瘸阿宝走马上任,摇身一变成了所长,穿上黑制服,系起了斜皮带,耀武扬威,得意非凡,一个警察分驻所有二三十个巡警,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辖区内的赌场他是不能碰的,那些都是大佬们罩的,但是寻常的米铺、煤球店、烟纸店,还有几千户居民全都任他拿捏。
人逢喜事精神爽,瘸阿宝兜里没钱,硬是借贷摆了十几桌宴席,酒桌上吃得面红耳赤,制服领子敞开着,更显得脖子细长,他挨桌敬酒,轮到黄寅生和丁润生这一桌时干脆坐下了,端着酒杯和丁润生推心置腹:
“老弟,别怨阿拉,上面非要阿拉坐这个位置,阿拉也没得办法,换侬,侬又哪能办?这样吧,等阿拉坐稳之后,帮侬调个房子。”
丁润生还能说什么,只好杯酒泯恩仇。
黄寅生说话了:“宝哥,既然做了所长,凡事都要立起体统来,侬格身份,非洋房才配哦。”
瘸阿宝有自知之明,愚园路上那些洋房都是部长次长们的,他一个小小警察分驻所所长,住石库门房子就不错了。
“前段辰光,有只白蚂蚁介绍了一栋房子,好像就在辖区内,回头我搞搞清楚门牌号码,现场去看看,合适的话就拿下。”瘸阿宝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雕,一口干了,亮出杯底,换来一片叫好声。
……
“料酒嘛,就用花雕,烟纸店里卖的料酒不灵的,两毛钱一吊的料酒里倒有一半是水,那叫炒菜么,那叫汆汤!”
二十九号灶披间,难得一见的二房东孙叔宝正和一帮女人吹牛,他一身拷绸裤褂,衣襟上挂着银质的怀表链,大油头整齐的向后背起,眼光滴溜溜在章夫人的细腰,梅英的丰臀上打转。
梅英端着菜上楼,孙叔宝尾随上去,竟然跟进了门,笑嘻嘻道:“这个月房租该交了。”
“以往不都是交给苏州娘子吗?”梅英把炒好的鸡毛菜放下,在围裙上擦着手,略带疑惑的问道。
“伊回娘家去了。”孙叔宝说。
梅英去抽屉里拿钱,她做皮肉生意纯粹是辛苦钱,有时候一个月接不了几单客,赚的钱交了房租,买米买菜买胭脂水粉就剩不下几个钱了,凑了一堆零钱递给二房东,孙叔宝却不接:“这个月涨了,侬这点钱不够啊。”
“没听苏州娘子讲涨钱啊。”梅英有些惊讶,涨房租是正常的,但要涨大家一起涨,哪有单独涨自家一家的道理。
“不想涨钱也行,让阿拉香一下。”孙叔宝嬉皮笑脸凑过来,浑身骨头轻飘飘的没有二两重,梅英讨厌他,却又不能得罪他,反正接生客也是接,接熟人也是接,还当什么贞洁烈女不成,索性一闭眼,由他去了。
忽然门外传来田飞的喊声:“苏州娘子,侬回来了。”
孙叔宝吓得抱头鼠窜,梅英开门出来,哪有什么苏州娘子,只有亭子间的田飞在风声鹤唳。
“谢谢侬。”梅英投过去感激的一瞥。
田飞扶了扶眼镜,回一个笑容,鼓起勇气说道:“有什么事体,勿要和阿拉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