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莹在林子里坐了片刻, 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窥视,渐渐便失了对萤火虫的兴致。裴绎之见她脸上流露出些许疲意,便带着她回了马车上。
“殿下睡会儿吧, 明日养足了精神好进城, ”裴绎之含笑道, “若是眼下挂着黑青去见人,旁人会以为你是为情所困。”
“知道了。”赵乐莹斜了他一眼, 在软榻上躺下了。
裴绎之将马车中间的小桌推到门帘处,从软榻下掏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也跟着睡了过去。这一个月来周围人多眼杂,他们便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睡同一辆马车, 虽然诸多不便,可好歹也克服过去了。
“待进城之后, 我便能捞个外间住了。”裴绎之闭着眼睛,嘴角噙着笑。
赵乐莹轻嗤一声:“你就这点出息了。”
裴绎之笑而不语, 翻个身很快沉沉睡去。
赵乐莹听着他的呼吸声,又一次失去了睡眠。她安静躺着,许久才轻叹一声。
尽管她想晚一点、再晚一点进城,但天光还是很快大亮, 马车队伍休整半个时辰,便浩浩汤汤朝着南疆主城去了。
看着城楼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上, 赵乐莹繁杂了一晚的思绪突然冷静下来。
军师早已在城门前等着,看到马车队伍出现时,立刻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卑职恭迎长公主殿下。”
裴绎之撩开车帘,看到只有他一人时, 唇角立刻勾起玩味的笑。赵乐莹面色不变,冷淡地开口询问:“怎么没见王爷和世子?”
“回殿下的话, 王爷旧疾缠身,无法前来迎接,世子也是不巧,昨夜感染了风寒,亦是无法出门,卑职只能一力承担迎接殿下的重任。”军师恭敬道。
赵乐莹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倒是旁边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对傅长明父子的怠慢十分不满。可不满归不满,却无一人敢出头,于是都巴巴地指望赵乐莹说两句。
赵乐莹才懒得理他们,闻言直接点头:“既如此,便有劳了。”
“殿下请。”军师说着,给车队让开了一条路。
裴绎之及时阖上了车帘,扭头便打趣道:“殿下就这样放过他们,未免有损大沣国威。”
“皇帝派我出使南疆,不就是为了看我被为难,他自己都不怕有损国威,我一介女子又怕什么。”赵乐莹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裴绎之失笑:“殿下虽是女子,却是比万千男子都要强的。”
“还用你说?”赵乐莹反问,“你以为天下男儿有几个好的?”
裴绎之无辜地看着她。
静了一瞬,赵乐莹叹了声气:“昨晚没睡好,火气大了些,抱歉。”
“同我发发脾气无妨,待会儿进了镇南王府,切勿再乱发脾气,”裴绎之含笑叮嘱,“到底不是京都,即便与那傅砚山有些交情,如今时过境迁,他也未必会看在往日情分上纵着你。”
“他对我哪可能还有什么情义。”赵乐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继续往城里走,路两旁聚满了百姓,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对出使队伍全然没有半点尊敬,将‘天高皇帝远’五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而当长公主的马车经过时,议论声顿时更大了。
京都和南疆之间离得虽远,可该传的闲话也没少传,自从傅世子曾在长公主身边当侍卫的消息曝光后,长公主为了当今驸马捅傅世子一刀的流言也传了回来。这三年多以来,一直都是傅砚山治理南疆,在南疆百姓眼中如神明一般,也因此对这位传言说的长公主非常反感。
如今长公主终于来了,他们倒想瞧瞧,这女人究竟生了怎样一张红颜祸水的脸,竟然能将他们的世子欺负成那样。这般想着,百姓们都不由自主地跟在马车队伍后面。
车队里的官员见他们自发跟着,一时间还有些高兴,觉得这是他们对当今圣上的仰慕,可当他们与长公主的马车分开、先行前往驿馆安置时,身后突然没了人烟。
官员:“……自作多情了?”
官员心情复不复杂裴绎之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情是挺复杂的,又一次掀开车帘往外看,忍不住感慨一句:“等进了王府,你没事就别出门了,我怕你会被人打死。”
说完,久久没等到回应,结果一回头,就对上赵乐莹熟睡的脸。他顿时哭笑不得,索性也不打扰她了。
他私心里是想让她多睡会儿的,只可惜没过多久,马车便在镇南王府门前停下了,他只好叫醒她:“殿下。”
赵乐莹猛然睁开眼,一瞬之后恢复了清醒:“到了?”
“嗯。”
裴绎之说完,便有人掀开了车帘,他先一步下马车,然后朝马车里的赵乐莹伸出手。赵乐莹笑笑,搭上他的手走了下去,一只脚刚踩到地上,便看到王府门口围了一堆百姓,她眼底闪过一丝怔愣:“怎么这么多人?”
“大约是久仰殿下美貌,所以来看看吧。”裴绎之心绪复杂。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妖女!”
说完一个鸡蛋便飞了过来,裴绎之下意识将赵乐莹护住,鸡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脑袋上,蛋清蛋黄一瞬飞溅,狼狈也就罢了,还疼得他闷哼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王府侍卫瞬间抽出刀护在二人身前,百姓们也一时面面相觑。
“这便是你说的久仰本宫美貌?”赵乐莹凉凉开口。
裴绎之:“……”
赵乐莹轻嗤一声走上台阶,回头看向众人的瞬间,眼神猛然冷厉。她本就生得极美,这几年又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原本还稍显稚嫩的五官更是彻底化开,眼尾轻撩眼波流转,透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矜贵。
本在窃窃私语看好戏的百姓们,瞬间就静了下来,有几人一时之间还看得痴了。
扔鸡蛋的人已经被抓到,扣在了府门前方。
军师讪讪开口:“殿下,要如何处置。”
赵乐莹扫了一眼:“杀了吧。”
砸鸡蛋的只是普通百姓,闻言顿时慌了。
“杀、杀了?”军师惊讶。这人拿鸡蛋砸她的原因,自己是能想到的,可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对皇家威严的挑战,他出于礼节问问赵乐莹,无非是认准在南疆的地盘,赵乐莹不会太过分,然后自己再稍加惩戒,彼此面子上过得去便好。
谁知她竟然要杀了他,军师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那人一听要杀自己,顿时开始痛哭流涕,周围的议论声也逐渐大了起来,都说这长公主果然是蛇蝎心肠。
裴绎之拿着帕子,简单将头上的鸡蛋清理了,这才走到赵乐莹身边:“殿下,他也不过一时冲动,还是算了吧。”
“偷袭当朝驸马,也叫一时冲动?”赵乐莹不紧不慢地反问,“本宫瞧着倒是有备而来,也不知是何人指使。”
军师一个激灵:“殿下,此事与镇南王府无关啊!”
“那便证明一下。”赵乐莹冷淡地看向他。
这便是要他杀了这人以证清白了。军师为难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有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当看清来者是谁时,赵乐莹眼底闪过一丝怔愣。
她来南疆时,曾想过无数种见面方式,却独独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相见。
骏马疾驰而来,百姓们自觉让开一条道,傅砚山一路畅通地到了王府门前,面无表情地对赵乐莹抱拳:“殿下。”
三年多未见,他清瘦许多,五官愈发凌厉,像一块沉浸在寒潭中的生铁,透着万年不化的寒意,一双冷峻的双眼看向她时,早已没了当初的情愫。
这样……也挺好的。赵乐莹拢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面上却一片平静:“世子果然身强力壮,方才还感染风寒不能出门,现下便能骑马纵街了。”
军师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傅砚山直接无视了她这句话,扭头看向军师:“怎么回事?”
军师赶紧把事说了一遍,傅砚山淡漠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百姓,百姓急忙求饶:“世子救命世子,小的也只是替世子不平,所以才一时冲动……”
“拖下去,十板子。”傅砚山淡淡开口。
百姓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已是最轻处罚,急忙磕头道谢。
赵乐莹眼神顿时冷了:“他偷袭驸马,就只打十个板子?”
“不过是鸡蛋砸了一下,谈何偷袭?”傅砚山淡漠地看向她,“这里是南疆,庶民性命也不得轻易践踏,十板子已算重罚。”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周围百姓还在,不知是谁叫了声好,其他人也开始起哄。赵乐莹在一片起哄声中,冷淡地看着台阶下傅砚山,而傅砚山也面无表情地回视,两个人之间逐渐僵持。
“殿下,”一片紧绷中,裴绎之突然握住了赵乐莹的手,“既然入乡,便随俗吧,我头有些疼,还是先进去吧。”
傅砚山视线落在二人交扣的手上,周身气息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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