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深袭,无法再为你遮风挡雨。
“下雨了?”她凝神细听,风吹枝叶的沙沙声湮没了一切,泪眼望向北面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家,“我不敢回去。”
小伊:你身体瘦弱,受不了凄风冷雨——还记得前段时间你得疟疾差一点死掉吗?
“——记得。我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头晕迷糊,无心吃食。爹好几天不在家,大哥和大姐以为我装病偷懒,也不管我……第三天吧好像?呼吸微弱快要死的时候,村里的卫生员恰好上门发放预防疟疾的药,我就活过来了。”
小伊:那个卫生员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你也是天使,那个时候怎么不来救我?”
小伊:我……只是伴你长大的天使,只能陪你说话,其它事情我帮不了你。
她看着深沉的夜空,过一会又说:“我还记得,那药是枣红色,外甜内苦,一次吃四粒。床头没有水,就干咽,竟也没被噎死!”
小伊:你是上天眷顾的小孩,当然不会让你轻易就死去。
“——我不信!如果有上天眷顾,为什么让我出生就受苦?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小伊:各人有各人的劫难,这是命中注定的!
“——你相信命运吗?”
小伊:相信。
“——我也是。但是,我不知道上辈子打碎了这个世界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今生要受到惩罚!你说,如果娘还在,她看我病得要死了,会不会管我?”
小伊:会。儿女都是娘的宝贝。
“——不见得。娘死之前,都没有一反常态对我温和一点,还是那么凶巴巴地对待我,我都找不到娘对我的好处,所以她死的时候,我怎么也挤不出眼泪。如果不是大姐亲眼看到我是娘生的,我不会相信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小孩。”
小伊:娘也没办法。贫困,淡漠了很多东西,包括骨肉亲情。
她低头掩面:“其实,我不怕死,我怕黑!无聊的时候,就偷偷学着娘死时候的样子,直挺地躺在屋子中央,脸上盖一张纸,闭上眼,屏住气,心里对娘说,带我去你那边看看,这边太苦了!”
小伊:你……说得好没道理!如果学着死人的样子,说一些哀婉悲苦的话,逝者就能把生者带走,那现在地球上的人差不多死一半了吧?
“——好多人都活够了么?”
小伊:好多人都活得太苦了!尤其是偏远野村,阳光很久都照不到的地方。
“——那他们为什么不像娘一样跳河?”
小伊:你也活得很苦,也没像娘一样跳河啊!活得苦和活够了,是两码事。
“——也许‘好死不如赖活’是穷苦人挂在嘴上的仅有的一丝尊严吧?如果哪天我活不下去,也绝不会跳河自杀;跳河对于会水的人来说,太难了!我拭过几次,根本无法让身体沉下去,娘却能……”
小伊:也许,娘是想比较一下到底是活着痛苦,还是死痛苦;比较的结果是,活比死痛苦,所以她选择了死。
……
关于生死这样的重大问题,在这凄风冷雨的初春之夜,她的小脑袋瓜想了又想,不知道娘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不一会,她就沉入噩梦中。
梦里,她跌进一个坚硬无比的大果壳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没有出口。从黑暗深处,伸出无数只闪着刀光的白骨爪,还有陌生的声音凶残地嚎叫:来吧,让我摸摸你!
她就被抓住“撸串”——看着自己的皮?.肉从头到脚,雪片一样纷纷脱落,鲜活的身体瞬间变成一具白骨,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却恐怖至极!她声嘶力竭地喊叫,却无法立即死去。……
到了午夜,她终于被雨打枯叶的噼啪声惊醒,又冷又饿,浑身颤抖。拨开湿哒哒的枯豆秧,望着家的方向,影影绰绰像是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禁不住抱着肩膀抽泣。
……
从狗窝回到家,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听从小伊的劝慰,趁天还没亮、大姐还在朦胧睡意中,溜进她的被窝。
肯定会遭到呵斥,也许会被踹到床下,也可能会遭到暴打,那就战战兢兢地忍着,或者,低三下四、可怜巴巴地求饶。……不管怎样,总不能冻死在狗窝里。
人生一世,如果连幸福快乐都还没有体会过就死去,那是对自己的轻视,也白白浪费了今生好不容易抢到的一张生命车票。……
虽然她听不太懂,但她相信小伊说的话,因为她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