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松,任弘皙摔在地上,人如泥塑木雕般站定,良久,泪眼凝噎,“太后,皇上——”
“你住口!”
太后一跺脚,满头的步摇乱晃,脸面也如铁石一般!就如所有初闻至亲噩耗的人,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愿相信那个除鳌拜、收台湾、平三藩、跃马西北的皇儿就这样去了,如他的阿玛一样,崩殂,不给人一丁点准备的时间!
但她也知道,这肯定是真的,因为没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开玩笑!
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怕她知道自己当在此时重回“慈爱天下”的第一人,以太后之尊维稳朝廷,但巨大的悲恸依旧让她遏不住战栗起来……慢慢的蹲下身,蹲下来,本是要抓起手杖,可就在脚边,却连抓了三次才握到手中……强撑着又慢慢起来,腮边似乎是狠狠抽动了两下,手一抬,手杖带着风声抽在小尹的脊背上!
啪的一声如中裂帛,太后她老人家似乎是把所有的悲恸都随着手杖挥出去,小尹一下被抽趴到地上,感觉一条通红的烙铁印在后背,恨不能脖子后再长出一只手臂好好地揉一把,但他却强忍着一声也不吭,不是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惨叫一起必定会让太后更加疯狂,那真是打死不论!一声不吭也是不愿,就在刚才的一瞬,他有些可怜这个普天下最为尊贵的老太太!
哪怕来时路上,他还以狗头军师的身份教导太孙,告诉他一进门就装出悲痛欲绝的架势,至于剩下的自有他小尹,真与太后面对面,看着太后哆嗦的嘴唇,听着她粗重的呼吸,恻隐之心在一瞬间占领了他的心神——儿子死了,孙子登基,自己还要帮着重孙子一起来骗他,挨着一下,一点都不冤!
杖抽小尹,太后的悲恸仿佛有了缓冲,艰难却稳定的步步走向居中的御座,手杖点地声哒哒声在静谧的殿堂中回响着,别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太后也重拾家和国兴旺的信念,人端正而坐,颤巍巍一点小尹,“小猴子,给哀家规规矩矩跪好,哀家要知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示威于前,问话在后,太后以为这样足以震慑眼前这小猴子,进而得出真相,可她又哪知道,眼前这位人小鬼大,稚龄之年就开始琢磨小女子难养了!
“回太后,”小尹垂首道:“今晚,皇十二子胤裪挟持步军统领衙门下属三营叛乱,先是炮轰忘情楼,又追杀敦郡王胤莪,还派杀手至朝廷重臣家中行刺,太子亲率皇城之侍卫亲兵平叛……”
“都打死才好!”太后的手杖狠狠一顿打断了小尹,“哀家问你,皇上呢?皇上在哪?”
太后问起皇上,便是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小尹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可怜这个老太太,但他一样知道孰轻孰重,一字一顿道:“皇上在太子平叛之后出现了!”
专门提及皇上现身的时机,就是在影射皇上他老人家“坐山观虎斗”呢!而太后也在愤怨间不知不觉进入了小尹为她设计的语境之中,“接着呢?吾皇如何会驾崩?”
“皇上驾临,重臣跪迎,皇上却没有理会跪地迎接的太子与朝廷里的各位大人,看完了被爆炸和大火损毁的忘情楼才回来,回来时只对太子连说了三个好字就摔落马下,随侍的太医说,说皇上是急怒攻心,旧疾复发!”
“急怒攻心,旧疾复发!好,好!”
一句句的叙述里,太后的头脑里早勾勒出当时的场景,先是坐视两个儿子兵戎相见,又不甘骨血相残的结过,急怒的由来,是隐忍至今才发现太子尾大不掉,愤懑于太子无情且全胜的结果吧?
两个好,头一个是对天家无亲的失望,二一个则是感慨皇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闭眼间,手杖又是一顿,语调如从九幽之地吹来的冷风,“太子呢,太子为什么没有亲来?他难道还怕见我这个老太婆吗?”
怕见二字可诛心!太后分明是在怀疑太子弑父夺位呢!小尹听得暗暗撇嘴,谁说唯小女子难养,老女人一样难对付呢——但没关系,咱早有准备!
“回太后,皇上本来要亲至,却为佟国维、熊赐履、张廷玉三位上书房大臣劝止,他们说,皇上既在圣祖的灵前即位,就当遵循祖制,嗣皇与先皇妃嫔非45岁以上不得见面!此刻,皇上已经护着圣祖康熙的遗体回乾清宫了!”
在您的心里悄悄种下对圣祖不满的种子,在告诉您一个既成的事实,这就是小尹的全盘谋划!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刚才那一杖,因为放松,此刻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