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爸爸说起过藏野驴达娃的尥蹶子,和它的一惊一乍。爸爸说你要是也冲它一惊一乍的蹦跳两下,它会很高兴的。我放下电话跑到达娃跟前蹦跳起来,果然,它高兴的一连尥了三个蹶子,最后一个刚要尥起来,就被跑过来的白唇鹿妈妈打断了。
白唇鹿妈妈跟藏野驴达娃的关系最好,经常一起吃草,一起喝水,还会一起聊天,就像爸爸说的很多动物更喜欢用肢体语言表达意思。
它们都来自青藏草原,就像同一个地方的人说着同一种方言一样,肯定都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我觉得它们之所以关系好,是因为白唇鹿妈妈受的伤,跟野驴一样都是在屁股和腿上。
不过,它受的是枪伤,不是摔伤。
盗猎者藏在它喝水的地方,朝它开了一枪。多杰说射出去的是散弹,一种杀伤面积很大的罪恶的子弹。它来的时候肚子鼓鼓的,一对大耳直立着,惊恐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们。
我知道它哭了,它在向我们祈求着什么。
我们是人类,我们生来就是为了照顾它们,而不是为了打死它们,或者吃掉它们。这是爸爸说过的话。
妈妈见了白唇鹿妈妈就惊叫一声,“母鹿啊,怀了孕!”
多杰和格列都没有办法让它生下来,妈妈反问:“你们的意思是让母鹿和小鹿都活着?”
我看多杰和格列都在点头,就大喊一声:“对呀,都活着,就像我跟妈妈一样,都活着!”
妈妈打了我一下,说:“你倒会打比方!”
红嘴鹦鹉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从我和妈妈之间穿过,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不许打小孩!”
妈妈说:“我只能试试,但只有1%的希望。”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99%的绝望里,包括了只能救活一个和一个也救不活。
我说:“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他在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做手术。”
妈妈不情愿的说着,把胸前的听诊器带到耳朵上,给趴在地上的白唇鹿妈妈做了一番检查,又说:“已经没有力气生了,只能做剖宫产,而且要快,避免胎死腹中。”
我问什么叫剖宫产,妈妈不回答,匆匆忙忙走了。这时候我看到多杰和格列的眼神里有那么多星星一样闪烁的亮光,那是一种期待,一种对妈妈的信任。
第二天,妈妈请来了她在医院的两个同事,一起在救护站那间经常做手术的屋子里给白唇鹿妈妈做了剖宫产。
妈妈不让我进去,也不让别人进,我们在外面等了一上午,都快要急死了。
我烦躁的赶走了想让我带它去饮水的小黄马,还把在我跟前走来走去的藏獒多吉训斥了一顿,“你能不能安静点?”
过了一会,手术室的门终于响了,妈妈抱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白唇鹿走了出来。
我扑过去看着它,忽闪忽闪翻着眼睛看了一下,就要从妈妈怀里接过来。
妈妈说:“小心,别摔到地下。”
多杰和格列都急着问:“白唇鹿妈妈呢?”
“都没事。”妈妈说:“这是个奇迹。”
格力嘿嘿笑了,多杰也竖起了大拇指。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红嘴鸭飞进手术室,又看了看有飞出来,欢快的在我们头顶盘旋了几圈,不停的叫着,“都活了都活了……”
妈妈说:“你们给小白唇鹿起个名字吧。”
格力说:“扎西德勒!”
多杰擦着眼泪说两个字的好记,叫扎西吧,还是叫德勒?
我顺嘴喊了一声:“扎西!”
这会儿,妈妈指着跟野驴达娃在一起的白唇鹿妈妈,说:“还有它,枪伤的后遗症挺严重的,不能让它出去,万一走失就很难找回来了。”
格烈说:“唉呀,你们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看着。”
妈妈又走向咖啡色的小藏熊咔咔和菲菲,它们正抱在一起玩打架,看到我们后趴着不动了。
我赶紧包抄过去,拦住了它。
妈妈蹲下去看了看它们的眼睛和耳朵,又看了看地上的粪便说:“药还有吗?不能停了,至少还得吃三天。”
咔咔和菲菲从上星期开始拉肚子,妈妈说是水土不服,解释道:“城市的气候对它们来说太热了,氧气也太多了点,细菌滋生的快,它们受不了。”
卡卡和菲菲太可怜了,它们已经没有妈妈了,一个月前爸爸在黄河园区看到了它们,在它们身边守了两天也没见熊妈妈出现。
他又开着车在藏熊习惯活动的50公里的范围内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熊妈妈,就让多杰把它们送到了救护站。
多杰叔叔说母熊从来不会遗弃自己的孩子,出事儿了。
在黄河园区,它和成年藏獒几乎没有天敌,十有八九是盗猎者害得。多杰说:“你爸爸正在带着人满草原搜查呢。”
两只小藏熊很害怕人,从来不主动接近我们。我想跟它们玩,它们总是躲躲闪闪的,躲不过去时就吱吱哇哇的叫,好像我是一个随时都会伤害它们的可怕的魔鬼。
爸爸在电话里说一定是它们看到了盗猎者,不然不会这样。它们在很长时间之内,都会对人保持警惕,要让它们知道人里头有坏人,像母熊一样遇到坏人,还不知道躲避。
夜里,我梦见了熊妈妈遇难的悲惨场景,藏熊一家藏身的地方被盗猎者发现了,熊妈妈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知道危险来临,就跑了出去,想引诱盗猎者远远的离开。
两只小藏熊跑啊跑啊,跑过了河流,盗猎者追呀追呀,追过了山岗,追过了河流,两只小藏熊知道妈妈危险了,就跟在盗猎者后面一边跑一边喊救救妈妈。
突然,枪响了。两只小熊被吓得停了下来,又是一声枪响,它们躲在土堆后面看到了熊妈妈倒下去的身影……
程汝意猛地惊醒,从土炕上坐了起来,从小窗口看向外面,一轮大大的圆月挂在天空,那隐约的狼嚎声再次传来。
程汝意顾不得害怕,第一时间担心起扎西,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