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这个位子就挺有意思了,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在天涯剑阁被人族律法约束的情况下,它就是人族官方在望阙洲山上、山下,法理上最高的位子。”
儒衫女子轻笑一声,抬头与赵戎对视,悠然开口:
“所以中洲那边的大人物们,委派来的这位新城主,若不是什么斗争倾扎中落败,流放来的失意人,也不是什么过来镀金或养老的世家子,那就八成是要‘做些事’的了,不过…编撰整理山下王朝三千年内的史书?之前我还以为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现在看来,可能是前两者了。”
朱幽容本就家学渊源,又早早的游历诸洲,见识不俗,见过的君子贤人更不知有多少,往日里,在这猗兰轩怡然自得的写字养兰,对外面事情大多置之不理,毕竟再大的事,也波及不到她一个早早就抛弃一切的‘倔强’小女子身上。
只是现在,看见身前男子面露好奇的想听,她便也是知无不言,好不嫌烦的耐心道来给他听。
赵戎眼界不低,但是毕竟没离开过望阙洲,对外面知道的少,而这恰好又是朱幽容懂的。
看着他耐心倾听、颇感兴趣的表情,她眉眼欢快。
此时,朱幽容话语一落,瞧见赵戎敛目不语,她唇角轻翘,又似笑非笑,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赵戎抬眸看了她眼,轻轻点头,然后继续挽着宽袖,低头写字。
二人默契,有些话不用全部说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戎眼皮微抬。
新来的这位城主,是个什么成分,大致应该无差了,而且听说还是个寿元不会超过两甲子的普通凡人。
所以,很大可能和赵戎上乐艺课时一样……混呗。
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赵戎上书艺课上,都会手里拿一张张琴随便弹弹,虽然估计牛都不愿意听。
而这个听说是姓李的新城主,派人修史,和他拿一把琴乱弹,性质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所以,上面的人族大人物们,以后也不能说这位李城主什么事情也没干,他也是做了些事情的。
更何况,名义上,给山下诸多王朝统一进行修史的名号,也挺好听的,即可交好比如林麓书院、墨家学馆等百家组织,又可给独幽城乃至整个望阙洲山上仙家豪阀、山下王朝皇室等地方势力,放出一些友善的信号。
上面新派来的独幽城主,原本全洲都在盯着,结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修史,而且只是管管山下那些王朝的事……那就没事了,大伙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你敢说幽澜府修史是闲的慌?放你娘的屁。
这明明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所以,大伙都会配合着李城主干。
桌前,赵戎轻撇了下嘴,没有再当什么好奇宝宝。
朱幽容也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低头凝视着赵戎认认真真写的小楷,娥眉微蹙。
正在这时,某人突然开口:
“下次吧,下次我专门写一份送给你,这次这份纸稿,我要交去书楼,取来一个入前四楼读书的通行证。”
朱幽容脸色有些肉疼的神色,不过,还是乖巧颔首。
这时,某人忽清了清嗓子,“嗯,那个,朱老师,你说,本公子字写的这么好,会不会有一天,起床写完一个字后,嗖的一下,立地成圣,白日飞升啊?”
朱幽容表情一愣,看着语气有些骄傲臭屁的赵戎。
她歪头,嫣然笑道:
“当然了当然了,还望到时候,子瑜带小女子一起飞升,让我看看你这口气吹的有多大,不用术法,都能把咱们给吹飞了。”
赵戎面露难色,语气迟疑,“朱老师这一副虎躯,要想在下吹飞起来,目测难度不小。”
“…………”
朱幽容银牙一咬,“你讨打!”
二人笑着言语调笑几句,便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不多时,朱幽容又看了眼赵戎,轻声道:
“除了得天独厚的诗词一道,在那几处证道之地外,直接被天地法则承认,立地成道,几乎是不可能……子瑜,回头你取一副写的最好的字给我,我们俩各准备一份,放在一起,
我争取一下,交由书院定期前去稷下学宫送文章学论的同门,一齐带去稷下试试,看能否……被天地感应证道。”
儒衫女子侧头西望,凝视天边,目露希冀之色。
赵戎见她发呆,也没有打扰,虽然朱幽容是说为了单纯的喜欢而写字,但是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事物,更有意义些……
他瞧了眼远处天边,有白云,与归来的鸿雁。
那儿是天下百家读书人的圣地,稷下学宫。
赵戎略微沉思,又想起了曾经文若与他说过的事情,表情有些了然之色。
稷下学宫是天下最有名的证道之处,因此天下各地读书人、百家修士,都会尝试着将他们自己的文章学说、大道言论,带去稷下学宫,憧憬着能被那方天地承认。
若是与那方天地产生共鸣。
那么不仅仅是声名远扬,还能得到大道馈赠。
就像赵戎之前在终南国儒道之辨中提出的那个‘体用一源说’,按照林文若和晏先生的说法,将它书写下来后,送去稷下学宫,是能在那儿的一份大道馈赠的。
只是归并不建议他马上这么做,先不说赵戎这个‘小瓶子’接不接得下汹涌而来的灵气,就算撑下来了,目前的他也接不下多少,都是浪费。
不过,倒是可以先将学论文章寄去。
听归所说,能得到天地响应的文章学落被鸿雁寄到之时,稷下学宫的云海之上,会诞生出一团,无主但也只认世上一人为主的绚丽鸿光,巡游九天,等待第一个提出者,前去感应接收……
绚丽鸿光有大有小,各色各异,而古往今来,积累在稷下学宫九天之上,无人认取的鸿光也不在少数。
于是白虹贯日的奇观、七彩祥云的瑞相,也是稷下学宫的一景了,特别是前者,也不知是何人连这份贯日白虹的天大法则馈赠,都遗弃了,不去取,留得后人瞻仰感慨……
一提起稷下学宫,兰轩书房内的二个儒门之人,都安静了来,各有各的憧憬。
因为那儿光是一些传闻传出,便成为了外面读书人心中的,天下第一等风流。
只是,不一会儿,沉默又被人打破了。
赵戎摇了摇头,晃去了这些杂念。
往稷下学宫送学论文章的事暂且不急,不止是归,连晏先生也叫他等等,暂时不要木秀于林。
赵戎看了眼朱幽容,她俏立窗旁,弧度好看的侧颜西望。
“朱幽容,你觉得,我现在的字行吗?”
儒衫女子眯眼,又再次来了句:“子瑜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赵戎想了想,“假话。”
朱幽容点头,“可以入道了。”
赵戎了然,微微一叹。
并不是对他自己,因为之前赵戎就明确说过的,对这所谓的书法入道,是持悲观态度。
原因很简单。
他不相信这方有着数万年历史的世界,前人全是无能之辈。
他们都走不通的路,哪里这么容易走。
赵戎擅长‘梦中前世’的书法,但是并不意味着在这方世界拿出来,便是立马入道成圣的存在。
只能说不管是前世的书法还是诗词文章,都是胜在两方世界存在的文化差异上,两个世界,孰优孰劣,是不一定的。
所以此事赵戎本就不抱太大希望,这一叹,是为了身前这个女子的。
“其实,”赵戎忽然开口,“我并不理解…你来书院前的那些做法。”
朱幽容呼吸微窒,低眉,不敢看眼前男子,眸光微微暗淡。
旋即,刹那,她唇角牵了牵,想努力拼凑出一个笑颜。
赵戎却是顿了顿,凝视她的眼睛,神色严肃的一字一句道:“但是…朱幽容,我支持你。”
“你,不要放弃。”他眼神偏开,看向了别处,只是嗓音又传出,“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与我说的。”
朱幽容表情怔怔。
看着赵戎。
忽然,她也转头,移开目光,投向窗外风景。
乍然起风,她梳拢成鬓,高盘瑧首的黑发,被吹落几缕。
女子颈脖修长,低头垂眸。
“嗯。”
兰轩书房,风起西窗,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