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嗜血的利齿,或是铁青色的肤色,窃窃私语之际,目光略微流转,却时不时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这个动作还停留在隔着衣襟抚摸怀中卷轴的年轻人面色复杂,感受着这些目光包含的阴冷,轻蔑,森然。
格格不入。
自己生而为人,他们生而为妖。
而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修为太过低微,在棋宫行走便如履薄冰,若非棋宫规矩定下不可相杀,恐怕在自己驱马来到八尺山下之时,就已经沦为这些人形妖物的口腹之物。
大殿之中突然安静下来。
这些妖物下意识噤声,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一道身影。
这些目光之中,有敬畏,有贪婪,有毫不加掩饰的爱慕和迷恋。
目光之处,一道柔和声音传来。
“姓顾的。”
顾胜城下意识将面色恢复成平静模样,回过头,望着那个性情古怪却与自己同为人类的女子。
一袭素白宽大长袍落地,这个女子生得如同一朵莲花般不染红尘,不俗不媚,眉心一抹月牙儿印记,眼神如同一泓池水般清澈动人。
棋宫年轻一辈四大杀手。
秋水。
秋水微微瞥了一眼顾胜城,看到顾胜城下意识遮掩怀中断指的动作,微微开口道:“姓顾的,你若是想一鸣惊人,不妨去一趟北地,若是能带回那具小金刚体魄,此后棋宫之中,自然有你一席之地。”
顾胜城看着秋水。
接着他回转身子,望着满殿修成人形的妖物。他看到这些妖物们望向秋水之时垂涎三尺的模样,又看到秋水不动声色的表情。
似乎是回想到了这些少棋公看自己时候的表情,与看秋水之时有所不同,又有所相同。
顾胜城轻声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
“北地?”
顾胜城缓缓离开大殿,声音清冷:“若是顾某今日离开八尺山,怕是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离开大殿之后,顾胜城没有去别的地方。
他去了八尺山山巅,自己少棋公的楼阁。
站在楼阁顶点,顾胜城默默蹲下身子,低下头。
眼前是雪白山峰之巅,七月依旧严寒,西疆风雪不比北地,却多了些许冻骨。
顾胜城伸出左手五指,看着雪白山巅之下的雪景透过自己尾指末端入眼,自嘲笑了笑,天风太寒,兴许是自己断指的原因?
接着一道倏忽破空声音传来。
“姓顾的!”
秋水掠到楼阁屋檐,咬牙切齿微恼对着这个摊开五指自顾自欣赏雪景的男人开口道:“你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顾胜城没有搭理她,懒洋洋仰面躺倒。
他本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即便入了棋宫,处处遭人排挤打压,他也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反倒是这个恼人的女人,日日来纠缠自己,向来不搭理她,每每气得跳脚离开,第二日总会再来,日日如此,从不生厌。
秋水一反常态,没有向往日一样絮絮叨叨,而是在顾胜城旁找了个位置,拂去积雪,收拢长袍,蹲下身子。
她柔声道:“这个机会千载难得,你若是有心把握,我便护送你直到北地,若遇上危险,你大可捏碎我的卷轴逃生。”
顾胜城微怔,扭头望着这个女子。
秋水淡淡道:“棋宫里妖多人少,相互扶持罢了。”
顾胜城依旧不冷不淡道:“不想去北地,没有兴趣。”
秋水终于抑制不住,微怒道:“你知不知道在棋宫活下去有多难?区区一个少棋公的虚名,能保得住你一时,能保得住你一世么?那些老妖怪一但苏醒,一个空有虚名没有修为的少棋公,与山下那些蝼蚁又有何异?”
顾胜城哦了一声,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睬这个女子。
“顾胜城!”
秋水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有想过与那些妖孽争一争高低?!”
与妖孽一争高低?
仰面躺在屋顶的年轻男人缓缓睁开眼。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似乎闪过了那个风庭城招出三千魂剑的少年身影。
那个人在洛阳现了身。
逼出玄武本体的,会不会就是他?
接着顾胜城在心底狠狠摇了摇头,不由自主自嘲笑了笑。
与上次见面不过相距只有数十天,一个不通修行的人,再如何天才如何不要命的修行,都不可能抵达那一步。
顾胜城面色平静道:“之前想过。”
秋水看着这个男人伸出右手,抚摸着左手断指。
这个曾经疯狗一样的男人似乎在棋宫的日子里,被磨尽了锐气,只余下颓然。
他闭上眼,轻轻道:“现在,我只想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