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的嘈杂突然静止,夜风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脚下的屋瓦以及屋瓦上的暗绿色青苔,似乎也有了生命;难以计数的“窸窸窣窣”声,如万化洪流一样汇进他的脑海。
万物有声,因心而活,是为剑心。
剑心是一种玄虚不可捉摸的境界。
没有人知道,沉入那种境界里会发生什么事。
混沌天地里,青莲洗心在没有运转的情况下显现,围绕着剑心旋转。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暗夜鹰啼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剑心凝成的大剑骤然溃散,青莲和洗心一同消失,混沌天地复又归于混沌;追兵的嘈杂重又钻入耳中;夜风的轻叹,也变得渺不可闻。
万物有声之境,最忌破功,反噬之力倏地传遍全身,只觉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被碾压过,剧痛几乎迫使他惨叫出声,却被他硬生生忍住,七窍由此渗出血迹,形容异常惨烈。
不知哪来的畜生,竟在关键时刻叫了这一嗓子,着实令人恼恨。
蓝玉嘿嘿一笑,伸出手肘,就见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落下,落得低时,盘旋两圈,稳稳落在他手肘上;原是一只大兀鹰,喙尖而利,双睛透着嗜血与凶唳,狠狠盯着燕离。
“我早年捡了它,跟了我十几年,对危机最是敏感;你方才必定是要使出什么厉害绝学,传闻你在坤元山杀了萧门第一顺位继承人,我还不信,眼下看来,却不得不信;你应该藏着什么秘密,不知能不能跟我分享分享,假如让我满意,说不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过去。”
蓝玉的眼神,已逐渐变得贪婪。
燕离微微一笑,道:“侵吞一个秘密,使自己膨胀,不断而持续的,于是高大;我想修罗榜上的高人,必定也曾这样做过,不然怎如此‘高大’?还有这只鹰,大半夜没事扰人清净,实在不是好鸟。秘密并不重要,重要是顺遂心意和痛快,假使蓝大人拧断这畜生的脖子,我就把秘密告诉你。”
他有时会妥协,放弃尊严,匍匐在地,形势使然的话;有时则不,尖酸刻薄的言语,也会当做兵器,狠狠刺人心脏。
兀鹰似乎通灵,闻听如此,目光更显凶狠,并且躁动不安。
“看来你对本官的诚意无动于衷。”蓝玉轻轻抚着兀鹰的翅羽,“或许从你的尸体上,我能发现一些什么,然后我的孩子,会把你啃食殆尽。”
言犹未尽,兀鹰便化为一道灰色的闪电扑向燕离。
它那尖锐而锋利的喙,是闪电铸成的圣剑,无论何种坚硬的事物,都会被它撕碎。
肉眼已无法捕捉,燕离索性闭上眼睛,使自己融入黑暗;宛如置身一个无边无际的原野,只是并无一根草木,全凭流动的风,来判断闪电的动向。
脑海中浮出一道笔直的轨迹。燕离不经思考地抬起左手,离崖的剑柄刺破虚空,“哚”的一声闷响,精准地击中兀鹰的喙。
兀鹰发出痛叫的啼鸣,并拐了个弯,大翅一展,扶摇直上,目中红光隐隐,待到一定高度,盘绕一圈,笔直下落,中途大翅一摆,角度神奇倾斜,竟再次对准了燕离的脑袋。
这一次,它的速度真正达到了闪电的地步。
“终究只是畜生。”
燕离一声冷笑,呛锒拔剑,在早算准的轨迹当中划过。
兀鹰从中被斩成两片,灰羽纷纷扬扬,如凋零的花瓣,象征着死亡。
“你实在罪该万死!”
背后响起蓝玉的切齿声,只觉一记重击轰然砸在背上,身形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倒,摔在灰黑色的屋瓦上,并往下翻滚。
翻落在屋宇间的巷道里,中途便抑制不住吐了好几口血。
五脏如焚,勉力撑着离崖站起,面对跟着跃下来的蓝玉,嘴角却微微扬起:“我竟不知这恼人大鸟是你生的,否则哪会下这狠手。只是你生的东西与众不同,教我怎么评价才好?难道日后跟人谈起,说我杀了一只人生的大鸟?”
“不把你挫骨扬灰,不足以平本官愤怒。”蓝玉咬牙切齿,怎么也想不到,燕离宁愿冒着被他杀死的风险,也要先杀兀鹰。他正想动手,却忽然一顿,因为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燕离的身前。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个被玩坏的人偶,身上的零件,好像东拼西凑的小丑。”
那黑衣人背对着燕离,不知是讥还是讽,“哪回不是这样,哪回让人放心过,哪回你能爱护自己?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真是操碎了心,也换不来你的自爱。你该不会是有受虐的癖好,才老是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我先申明,如果你只为了博取廉价的同情,那真是很抱歉,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怜悯。”
燕离微微一笑,道:“我不曾叫你来。”
“你是谁?燕离的同党?那就是燕山盗了?”蓝玉震惊于此人无声无息出现,稍稍恢复冷静。
黑衣人带着面具,那面具通体纯黑,只在眼睛嘴巴的地方,画了三条白缝,看起来就像一只鬼。
他当然不是鬼,他的腰间也有一柄剑,剑名绝命。
绝命的剑,色泽通体青亮,只要它被握在应该握它的人手里,就会比黑夜里的太阳还要耀眼。
黑衣人瞥了一眼蓝玉,淡淡地说:“我拔剑时,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