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洪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曾几何时,我也用这样的角度看过熊市长。在那个寒冷的冬夜,一个雄霸一方、威风凛凛的大哥在我的脚下哭泣哀求,所表现出的懦弱,让我骄傲、兴奋,更让我惊奇、鄙视、厌恶。
但现在的我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冬夜的我。
犀牛口的源江边,我也曾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一样跪伏在猴哥的脚下,毫无廉耻地高声哭泣,苦苦哀求。
那次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跻身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所以,这一刻,我没有惊奇鄙视厌恶,也没有骄傲自豪。
唯一有的居然是怜悯。
感同身受的怜悯。
“癫子,开灯。”
悬挂在房间正中央的电灯泡亮了起来,温暖的橘黄色光芒从背后照着我,把我的影子拉长,投在了面前的木门上,也笼住了脚下的洪武。
我眯起双眼,忍受着光线变化所带来的微微刺痛,缓缓蹲了下来,面对面地看向了洪武。
显然,在这样的角度之下,他认出了我。虽然他的脸上依旧还保留着最初极度惊恐所带来的扭曲,睁大的双眼里面却多出了一丝惊讶。
我们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对视了两三秒。
然后,我抬起右手,对着他隔空指点,边点边说:
“我就像是一匹马,洪武,你晓不晓得,我就像是一匹马。”
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搭腔,眼睛死死盯着我伸到了他面前的右手。
“那一回,在仓库,我走的时候,你给我说过一句话,你记不记得?”
洪武还是没有回答。
“你不记得,我记得!你给我说山水有相逢,要我记着!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让我变成了一匹马,连睡觉都被你吓得要站着睡。”
洪武眼珠一动,视线终于从我的右手移开,看向了我。
也许是已经回过了神,也许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洪武脸上惊恐的表情慢慢消失不见,几秒之后,他终于缓缓说道:
“那你……今天过来,是要弄死我咯?”
我笑了起来,说道:
“我不晓得!说句老实话,我不怎么敢杀人,我也不想杀你,我个人觉得我们之间没的那么深的仇。不过呢,又不晓得你怎么想,不杀你,你就要找我报仇,我不想被办,也不想再当马。”
说到这里,我故意住嘴,收起了脸上笑容,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洪武的双眼,再次将右手伸到洪武的面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你要找我报仇,那好!而今,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敢不敢?”
洪武双眼飞快睁大,看着我的右手。
我的手里握着一把枪。
改装的发令枪。
先前我用来指向他的并不是右手手指,而是手里的枪管。
此刻,我已经倒转手掌,放在洪武眼前的,变成了枪柄。
“三哥……”
“三哥……”
牯牛和癫子的喊声同时响起,癫子手中的火铳猛地用力顶了下,把洪武的脑袋顶得向前一弹,示意他不要乱动。
“你们都莫管!癫子、牯牛,把家伙收起来。收起来!!洪武,机会就在这里,我保证他们不插手,你,杀不杀?”
洪武猛地一下抬起了头,眼珠反射着我背后的电灯光,亮得就像是两颗黑色的星星。
没有人再说话,挤着四个人的小房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千年古墓。
在这个坟墓里,周围的空气都已经完全凝固,无形无迹却又真实存在,压迫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就连时间也在这样的重负之下过得极为缓慢,一秒如同永恒。
除了眼前的洪武和自己的脉搏跳动声之外,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如果他真的接了枪,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已经无法思考。
我只知道,我必须要赌这一把。
“呼……呼……呼……”
一声,一声,又是一声。
极度的紧张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洪武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亮,呼吸越来越粗重,胸膛起伏也越来越明显,到最后,连上半身都居然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整个人看上去给了我一种很僵硬的感觉,像是被一根钢弦紧紧捆住,只是,这根弦已经被绷到了极致,随时都会断裂。
就在这根弦将断未断,马上要有所反应之前的一刹那,我收回右手,迎着洪武那种被打乱了阵脚之后,有些忙乱不解的眼神,站了起来。
然后,左掌摊开,伸到他的面前,用我最为真诚的微笑看着他道:
“武哥!我不想杀你,你也没有杀我。那好,那就说明你也认为我们之间没的血仇。之前的事你为赚钱,我也为赚钱。都是为钱,那我们就有的谈。武哥,出来混求财不求气,这个道理,你比我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