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始终要来。她的唇边泛起冷然而苦涩的浅笑,今夜,她和允恪出现的最大价值,莫过于下面的仪式。
不同于其他孩子们随便的磕头拜年,美璃和允恪走上前来的每一个步骤都很讲究,两个丫鬟还特意捧过红色金纹的跪垫放在主榻前的空地上。
允珏也被嬷嬷扶到父亲身边正襟危坐,他应该是特意练习过,小小的孩童端坐在高榻上煞有介事。
美璃不敢再去看儿子怔忡地盯着榻上并排坐的一家三口时的神情,这情景莫说允恪,就连她都感受到一丝哀苦。他们才是一家人,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母子俩……不过是依附他们而生的卑微人物。
大厅突然变得很是沉寂,大家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当嬷嬷引着美璃和允恪跪在那个考究美璃的垫子上时,靖轩紧紧握住了坐榻的扶手。他不忍看美璃和允恪的眼睛。
美璃说着祝福的话,叩首如仪,素莹巧笑盈盈地点头接受,赏下重重的红包。
继美璃母子之后还有很多人例行施礼拜年,戏也继续唱下去,美璃伸手去拉允恪的手,“饿不饿?”
那小小的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水……这种冷比最锋利的匕首扎得她都疼,整颗心都紧缩成一团。这么赤裸和直接的尊卑之分,对幼小的允恪来说的确是太残酷了。
弟弟、阿玛……一下子变得离他好远,远到他觉得很伤感。
比起以往有些懵懂的童年,他似乎感受到了变化,弟弟不再是弟弟,因为教他礼仪的嬷嬷对他说,以后在正式的场合,他不能再叫允珏的名字,要叫他世子。
“允恪……”当额娘的拉着儿子的手,可她又能说什么呢?这不过只是个开始,他的一生将永远烙上“庶出”的印!
如果她能,她愿意替他承受所有的屈辱和卑微,几百倍也好,几千倍也好!正如痛苦无法被替代,允恪的悲哀,她只能绝望而无措地旁观着。她能帮他什么呢?她的卑微终于也绵延到了她的孩子!
允恪是个很敏感的孩子,美璃甚至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怜悯和伤心。不止自己,他挚爱的母亲也要向弟弟的母亲下跪,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个看似简单的礼节实在太过沉重。
但是他向额娘甜甜地笑了,“想吃汤圆,额娘也想吃吗?”小小的他觉得额娘可能也和他一样伤心,正如他难过的时候额娘总会千方百计哄他开心一样,额娘伤心的时候,换他来哄她。“额娘你看,那个大花脸多好笑啊。”
儿子那个刻意而真诚的笑脸,便是她血淋淋伤口上的一把盐,疼得她眼前模糊一片,可是她却不能哭,她是儿子的依靠,她怎能让他看见她的脆弱!“是可笑。”她努力地挑起嘴角。
当允恪撒娇地偎进她胸膛,像小猫一样蹭来蹭去逗她高兴的时候,她的心被几乎沸腾的泪水灼伤,孩子,额娘能为你做什么呢?能为你……做什么呢?
宴席散去许久,靖轩才走进美璃的房间。
他想过干脆去书房过夜算了,美璃沉默而哀痛地看着他的眼神,胜过千万句抱怨,他甚至想眼不见为静。但是他不忍心不去看她,今晚,对她,对允恪……都太残忍了。
房间里烛光黯淡,她背对着他躺在床里,他宽了衣,轻轻地躺在她身后。“美璃……”他知道她没睡,伸手揽她。
他突兀地停住,那种久未出现的抗拒感觉又从她僵直的身体强烈地传递给他。她……太怨了吧?
沉默,她和他的夜晚……只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