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马琛也收拾不得,萧坚要想在西南立威,只能重新想办法……
上官锐坐在椅子上,把着茶盏沉吟不语,一时间有些出神。
商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最烦的就是上官锐这种说话藏头露尾的人。你说上官锐一个吃粮当兵的人,说话做事就不能干脆一点?不管是萧坚在南边有困难,或者军事上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行吗?反正你早晚都要说,趁早说出来,也免得大家枯坐在这里耗时间!
他黑着个脸,没好气地瞪了殷勤地帮他斟茶汤的田岫一眼。你早就想走的人,现在不说告辞的话,未必还要等到上官锐再吭气吱声吗?
翰林院学士显然错会了上柱国眼神里传递的意思。田岫轻声地问道:“应伯,上官将军刚才提到的,吐蕃的苯教,是什么物事?”
商成气得一句粗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他使劲压着火气,冷淡地说道:“一种原始宗教。”
“这苯教,它与道教佛教有何区别?”
“……不知道。”商成硬梆梆地说道。
田岫马上反应过来,商成似乎对自己颇有些不满意。但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陈璞横了商成一眼。她听出商成的口气有些不善,就想替朋友打抱不平。
就是这么稍微一打岔,上官锐就清醒过来。他的阅历比陈璞和田岫高出不知道多少,眼高眉低的事情更是见得多了,觑商成的脸色听商成的口气,就知道商成的不满是冲着自己来的。眼见商成的大将军脾气发作在即,他也不想继续绕圈子了一一事实上他也没办法再绕下去了一一他目光凝视着商成,正容说道:“为了结好吐蕃,使明年对南诏不至节外生枝,翼国公打算把金沙城让与吐蕃人。这金沙城……”他正想把金沙城的位置仔细告知商成,商成已经一巴掌拍在条案上一一
“咣”地一声,条案上的壶盏杯盘碟齐齐跳起来,随即叮叮当当地一阵乱响,茶水泼撒得到处都是,点心果子果脯滚了一案,上官锐、陈璞和田岫只觉得心都停跳了那么两下,只听到耳边商成愤怒地吼道:
“萧……萧……萧……”
嘴里接连蹦出三个“萧”字,商成终究还是没有指名道姓地直接点出萧坚。可这口气郁结在胸膛里,让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盯着哪般物事,咬紧着牙关不让自己破口大骂,以至于腮帮子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一条一棱地鼓起来。他默坐了一刻,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哼哼地左转右看,手四处划拉着趁手的物件,最后一把揪起桌沿直接掀翻了条案,一口气兀自在胸膛翻滚激荡!
他甩着两条胳膊,在地上走来走去,不管碰到什么都是飞起一脚,几个挡路的茶盏和盘子碟子都被他踢到墙壁上撞得稀巴烂!一边走,他的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地骂个不停:
“遭娘瘟的!什么鸟巴玩意,敢想出这种破主意!”
他忽然一转身,两三步跨到上官锐面前,顺手就扯掉眼罩,低下头拿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上官锐,一句一顿地问道:“你说,谁给出的这个主意?又是什么时候出的主意?萧坚在信上说没说,他准备什么时候施行这主意?”
连声的质问教上官锐有些无所适从。这位老资格的将军突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商成……
一直以来,上官锐都是比较尊重商成的,虽然这份尊重的大部分并非是针对商成这个人,而是针对商成的上柱国勋衔。凭心而论,作为一个资历深厚的军人,作为一个长者,上官锐对商成很欣赏。他觉得,商成还是很有些本事的,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两年里就把燕山卫打理得焕然一新。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商成矮两分;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勋,他都自认不比商成差。直到现在,直到商成站在他面前,直到商成揭掉眼罩瞪视着他,他才发觉,自己面前站的确确实实是一位上柱国……
好在陈璞有些看不下去,她对商成说:“金沙城只是一座小军寨,”因为她只能纸上谈兵的缘故,她比较关心西南的战事,所以她恰好知道这个地方的来龙去脉。“从大赵立国以来,这地方就是我们和吐蕃拉锯的地方,有时归吐蕃,有时归咱们。这种小军寨,弃了就弃了,值当你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懂个屁!”
陈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刷地一下就全涌到了脸上。她咬着牙关就要与商成理论,他凭什么就敢说她“懂个屁”,商成只略微地偏了下头,两道冷森森的目光扫过来,一瞬间,她就觉得四肢僵硬浑身发冷,几乎连呼吸都被冻结住了,那股被痛斥所带来的怨气也一下就被撵得无影无踪。连出生入死过的陈璞都抵抗不住,田岫就更是不堪。她只是被商成眼角余光捎带了一下,就几乎连站也站不稳,脚下一软,踉跄了两步,抢着扶住一把鼓凳,才勉强着没有摔倒……
上官锐这时才出声说道:“大将军,金沙城……”
商成一挥手,说道:“我不想听!什么理由我都不想听!金沙城的位置有多么重要,我比你们清楚得多!金沙城控制的安顺场渡口,是大渡河上三大渡口之一,北接金岭牛山,可以直出吐蕃门户。这样的地方,岂能说放弃就放弃?”他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继续说道,“萧……萧……嘉州行营根本就不明白,放弃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吐蕃人增再多的兵,四万也好十万也罢,打的左右不过就是个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我们胜了,他们去打南诏;南诏胜了,他们来打我们。可要是我们无缘无故地让出这样一座重要军寨,吐蕃人会怎么想?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怕了!这是未战先怯!这就是破绽,是要出大事的!要是吐蕃人人心不足怎么办?他们本来是打算拣便宜的,结果有机可趁,你觉得,他们会跟咱们客气?”
上官锐等商成说完,又默了默,看商成不象还有话没说完,这才解释说:“职下反复思虑,觉得金沙城不要了也没什么。我们在黎州现就驻着八百人,雅州还有一千三百的兵,邛州就更多,七个营近三千人,还有沿途的一二十座军寨……”
“你知道个屁!”商成毫不迟疑地把同样的评价扣在上官锐的头上。“萧……嘿,嘉州行营肯定也是跟你一个看法。邛雅黎各州驻军绝对都是这个想法!仰其众而疏懒,凭其险而懈怠,恃其远而不备,三者俱全,不吃败仗你挖了我的眼睛!要是吐蕃人稍微有点头脑有点见地,占了金沙城,掌握了安顺场渡口,接下来就攻打这些地方,你觉得他们能守得住?夺了黎州,抢了雅州,只要吐蕃人把兵朝邛州关前一摆,成都就要震动。成都是嘉州行营的粮草军械囤积所在,成都危急,大军全线溃败就是须臾之间的事情!”他冷冰冰地乜了上官锐一眼。“回去翻一翻书,看一看唐末吐蕃人怎么破的成都府吧。还有邓艾灭蜀的典故,说的就是恃其远而不备,然后被人砍得一地人头!”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对上官锐说道,“赶紧给嘉州写封信,一定要阻止他们放弃金沙城!要是来不及的话……”
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要是来不及,要是赶不上,那就拿人命去堆吧。能不能拿回金沙城是一回事,放几百条人命在那里,至少能给吐蕃人一个警告,告诉他们,想图便宜,一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