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剑拔弩张的话,几振刀剑付丧神之间的气氛却并不紧张。他们为了妹妹的教育问题开过很多次会议,曾经争执到动辄进手合场干架的地步——如今已经是最普通的日常了,根本不需要为此发脾气或者冷嘲热讽。
——都是第一次当刀剑付丧神养孩子,谁还能没点儿迷茫、甚至踏上歧途呢。
毕竟他们的妹妹是那么优秀的人类,那么强大的审神者,身为刀剑,仰慕对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占有欲,也是理所当然无法避免的事情。
比起纠结这些问题,干脆利索的进行纠正、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花音如今的性格与处事风格,大多都是受刀剑们言传身教的影响所致。
“失态?是在嫉妒吧,毕竟那孩子从来都只说过要在长大后嫁给我而已。”雄性本能让加州清光下意识回了嘴,用着发自心底得意的语调,声音上挑,听起来快活极了,“确实呢,如果主上一定要一把婚刀的话,我不是最合适的吗?”
“这话可真让人听不下去呢,加州殿下。”三日月单脚后移半步,微笑着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婚刀这种事情,可不是[清光哥哥]应该提及的啊,加州。”小乌丸盘膝而坐,摩挲着膝盖上已然出鞘了的本体刀。
“虽说人类的女孩儿很少有避开人生中[爱情]这一选项、终身一人而行的,考虑主上的婚姻问题也是教育中的大事,但是说出这种妄言……”一期一振缓缓地抽出身侧的本体太刀,刀鞘上缠着蝴蝶结的两枚紫色玉珠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像是例行的手合场前兆预警,“不可否认,有了人类的身体确实会有妄念——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能够自我清净的家伙,果然还是互相打醒吧。”
“如果有用的话,就太好了呢。”三日月亦慢慢的无声地抽出刀剑,“人心到底为何物,我们这样的半吊子可不能随便做决定呢。”
“不是单纯的刀剑,也不是纯粹的人类……吾辈的存在还真是矛盾啊。”小乌丸阖上了眸子,鸦羽般的睫毛轻轻的扇动着。
而后,那枯瘦的双手紧紧的握上了刀柄与刀鞘,猛然抽离出一道寒光!
“轰——!”
身着执事服饰的黑皮少年一脸冷漠的站在标有“科长特别助理”铭牌的厚重的木门前,任由乍然被砍出一道巨大裂缝的大门迸裂出一片涂着深红色油漆的尖锐木块碎屑擦过他的脸颊。
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片混乱的刀光剑影书页纷飞。
木制家具和玻璃桌面被破坏的声音,似乎与刚刚四楼混战的声音混在了一起,在耳边回响。
“真是会给御侍大人添麻烦,无论是刀剑付丧神还是妖怪式神。”布朗尼将手中端着的托盘交给跟在身后有些躁动的红发青年,“让开一点儿。”
擅长使用双剑的飨灵牛排只得稳稳的一手托着递过来的茶水一手托好自己原本端着的点心。
“我也想……”眼睁睁的看着比自己矮上不少的执事挥手招出了自己的重型狙击炮,头顶一双尖锐的牛角整个人都穿着红色系衣物的牛排有些蠢蠢欲动。
“你也想被炸飞吗?”执事先生布朗尼一脸冷漠的给自己的手炮填装了子弹,“仪容,整理完成,武器,装弹完毕。”
“喂喂……”牛排额角滴下了两滴冷汗,看着逐渐聚光的危险手炮,本能的后退了几步,不再劝阻或者掺和进去,特别乖巧。
“会有这样的场面,是身为执事的我的失职。”布朗尼一脚踹开了厚重的特助室大门,面无表情的对着陡然安静下来刀剑相向的刀剑付丧神们举起了重型手炮。
加州清光睁大了眼睛:“不,等等,布朗尼——!”
“目标确认,已进入攻击范围。”
黑皮少年冷酷的扣下了扳机。
“亵渎御侍大人的家伙,就算是她的哥哥,也绝不能原谅!”
“轰——!”
整个事务所大楼抖了抖。
游乐场里,正牵着轰焦冻小朋友进入鬼屋玩耍的花音陡然一僵。
下一瞬,她已然牵着一脸茫然还挂着些许害怕情绪的轰焦冻小朋友出现在了特别助理室门口。
“发生了什……”
黑色的烧焦的痕迹布满了从正门到直接被轰飞了整个后墙的房间内,消失了一半的沙发焦黑的边缘还冒着火,安静的燃烧着。
如同抱着吊灯的仿佛体操选手的三日月宗近、蜷缩着趴在门口附近的书架上方挤在天花板之下狭小空隙里像是蚕蛹一样的加州清光、维持着拉住资料柜柜门蹲在一堆烧焦了的打印纸中一脸惊恐惊魂未定的一期一振、保持着父上风范单臂挂在门口一侧的壁画上似乎很镇定实际上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小乌丸……
那么安静。
只余火苗安静燃烧的声音。
“抱歉,惊动了御侍大人。”还冒着火星和热气的手炮被布朗尼少年随手隐匿,稳重的执事转身,单膝跪在少女的面前,右手优雅的轻放在左胸心口,“身为执事,在下这就为御侍大人您解决这些肮脏的男……”
“不不不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切磋而已!很抱歉我们过火了!”
加州清光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宛如液体一般从书架顶部与天花板之间的缝隙中跳着流过来扑倒了收起武器的黑皮少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比起腰部已经发出了喀嚓声的抱着吊灯似乎下不来了的三日月宗近更像是一位柔韧性超出刀剑的金属极限的体操选手。
发尾已经烧焦了的初始刀握住布朗尼的一只手反剪在对方的后腰摁住,然后另一只手捂住了执事少年的嘴巴,颇有胁迫灭口的架势,却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微笑:“给大家添麻烦了很抱歉……游乐园玩的还开心吗,花音?”
——欢迎回家。
像是这样的笑容。
“飨灵们一旦出手,必然是做了什么触怒他们底线的事情吧……而他们的底线,只有我这位[御侍]。”少女低着头看着这一幕,目光平静而清澈的注视着自己的初始刀哥哥,而后半跪着蹲下.身,伸出手去认认真真的擦拭少年听闻此话后更加僵硬的脸上被蹭到的灰尘,“怎么办才好呢,毕竟我的底线是哥哥们……所以……”
少女用染脏了的双手捧住了加州清光的双颊,闭上眼睛轻轻的亲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我相信着哥哥们一定能妥善的解决应该去解决的问题,如果真的无法独自承担的话,请和我说说心里话吧。”
“无论是怎样的哥哥,我都是深爱着的。”
“所以,请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像是说给对方,也像是在说给自己。
少女宽容又真挚的话语,却让加州清光陡然睁大了眼睛,陷入了新的恐慌。
面对仿佛被他们无形中逼到了绝境的最重要的女孩儿,他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别再纵容大家比较好哦,花音。”
身着白色运动装的鹤出现在少女的身后,动作干脆的将她从地上拉起,摁着脑袋拥入怀中。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身为这个事务所里仅次于科长地位的特别助理,希望你能妥善处理这种工作上的事故,最后把报告交给我们的BOSS就够了——不是吗?”
花音的脸隔着夏季运动服单薄的衣料,被青年胸部肌肉的热气蒸腾着,虽然触感确实让人安心,但是脸颊亦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些许绯红。
这种有点奇怪的窒息感,让花音下意识轻轻的推拒着青年的拥抱。
她以为自己表达“想要换个姿势呼吸空气”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鹤丸却将她摁的更紧了一点儿。
“那个,鹤丸哥哥……我要检查被破坏的墙壁,加固事务所的……”阵符。
还有大家的伤要治疗。
“真没想到飨灵的实力竟然还在吾辈之上——比起无关紧要的心思,难道不是专心本职更重要吗?”经常是一副吊儿郎当热爱搞恶作剧的形象,此时的白鹤却敛起了嘴角的笑容与眼中时常闪烁的点点星芒,以一种直白的谴责,平静而严苛的诘问着满身狼藉的刀剑同僚们,“主上也有错,是你缺乏节制的纵容与宠爱才会导致了哥哥们的膨胀。”
“啊……?”被闷在怀里的小姑娘艰难的发出了疑问的气音。
“就是说,你已经十四岁了,是可以交男朋友、搬出家里自己住的年龄了。”鹤丸国永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一直都压着的火气发泄出来,“想交朋友就去交,男朋友女朋友都没关系;想和闺蜜们一起睡就住在现世,不用拒绝掉所有女孩子之间的睡衣party跑回本丸——你比谁都有着任性的权利,我们不该是你的枷锁与压力的来源,而是你坚不可摧的支柱与永远都在支撑你的家人。”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了,不是吗?”那双金色的眸子像是在安静的燃烧着,倒映着沉默着来到门前聚集着的四位同僚们的倒影,“连身为刀剑男士的本分都快要忘记了吗?大家真的还能保证自己足够锋利吗?满足于斩杀溯行军就够了吗?花音一直在为了未来而努力,你们又在做什么——加州清光,人类世界的生活让你迷失自我了吗?三日月殿下,小乌丸殿下,请你们不要因为觉得有趣就跟着添乱。一期殿下,你不要因为弟弟们的起哄就忘记自己真正的感情是怎样的!”
理解刀剑付丧神的永远是刀剑付丧神。
同样,能够理解人类的,也就只有人类而已。
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却因为惧怕失去、惧怕感情变淡而小心翼翼的牵着审神者的手,让她比起现世,更多的精力放在处于时空夹缝中的本丸。
人类的寿命那么短,她又能陪伴他们多久呢——
就算夺去她的百年时光,比起他们孤独的被埋藏的数百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这种卑劣的不安与占有欲,便去摧毁自己最重要之人的人生、禁锢她的本性、掠夺她的快乐的话……
真是自私的刀剑啊,和慢慢的弑杀主人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已经相处了那么多年,可是少女每天都像是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的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
他们从小捧在手心养大的妹妹,本该是幸福无忧的。
然而身为哥哥做了什么呢?他们在做的,不过都是刀剑付丧神应该履行的职责而已,单单只是因为身为道具对主人本能的喜爱,便理所当然的索取着更多的关注。
他们的妹妹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没有。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顺着哥哥们给予的来接受,却牢牢记着他们每振刀的喜好,时不时都予以惊喜与安抚。
在现世有了人类的家人,却从来没有和父母睡在一起过,连三餐都要好好计算着能够回到本丸陪大家一起进餐的量。
从来没有睡过懒觉,无论有多少工作,都是一大早起床开始锻炼,每天都和刀剑们一起上战场至少一次,然后在晚上睡觉前询问本丸一日的工作与种种琐事。
追逐力量的原因只是因为害怕自己拖后腿,或者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哥哥们——喂喂,位置颠倒了吧?难道不是哥哥们来保护自己的妹妹吗?难道不是刀剑付丧神来保护自己的主君吗?
最重要的一点……
八年了。
少女至今仍然只使用备用刀剑,从不在溯行军战场之外的地方召唤使用他们的本体刀。
为什么?
真要说起来,他们之于审神者,应该和神器之于神明很像。
呼唤他们的名字,无论身处何方,都能让他们回归刀剑本体,被持有,陪伴主君去战斗,直到被握在主人的手中战至断裂——这才是刀剑的本质吧?
“花音,不……主上。”
眼看着鹤丸国永抱着他们的姬君即将离开此地,加州清光松开布朗尼扶着破破烂烂的门框站起,一瞬间想到了太多的线索,让他的大脑昏沉沉的,视野也变得像是笼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似乎唯一的光只朦朦胧胧的打在少女那在走廊上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上。
“为什么,从来不呼唤吾等的名字,使用我们呢?”
总觉得,如果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很多事情都可以——
“使用自己的家人……不是很奇怪吗?”少女转过身来,“更何况,我……”
万一在战斗的时候,不小心折断了刀剑怎么办呢?
可是这样说出口,就像是对刀剑哥哥们实力的质疑。
但是,他们确确实实是会受伤的、玉钢铸成的刀剑啊。
再怎么锋利,也会有断掉的一天。
不敢使用,不敢失去,所以——
“以我的实力,还不足以使用哥哥们……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早点成为合格的主君。”
那是连少女本身都没有发现的、她已经在做的、对于刀剑们而言最难以接受的现实——
【束之高阁】
加州清光眼前一黑。
少女似乎惊愕而慌张的跑过来,在奋力的呼唤着什么,伸出了那双无暇的手。
为什么没有茧子和伤痕呢?她曾经那么多次的握着刀柄斩退敌人,曾经那么多次被击伤流血。
人类不是应该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的吗?
他曾经的主人也……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比起作为人类去爱她,身为刀剑,果然还是更想——
【请使用我】
——请使用我们。
——原来如此,这才是正确的、真正在被他们期待着的事情。
——这孩子必须要学会使用他们,才能真正的成为[审神者],成为他们期待的“主君”,成为足以让他们安心、亦让她真正长大不再迷茫的“人”。
所以,他宁可……
——不再为人。
“清光……哥哥?”
少女跪坐在地上,有几分呆滞的睁大着眼睛,双手颤抖的捧着沉甸甸的【打刀加州清光】
——
“人总是在无意中以为是在[为了对方好]而做出残忍的决定来,过度的珍惜与爱护往往会演变成伤害,就算是被誉为‘无暇之人’的鹿目圆,最终也是选择了牺牲自己、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来拯救其他的魔法少女,可歌可泣却连家人都不再知晓她曾经作为人类而活着——并没有什么十全十美啊,你不这样觉得吗,齐木楠雄?”
透过被轰开的墙壁,处于隐身状态的白兰杰索坐在一条白龙之上,身边坐着被无形的绳索捆缚着的齐木楠雄。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白兰。]
齐木楠雄远远地看着捧刀落泪的女孩儿,很想去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加州清光的想法,让她别这么茫然伤心。
“超能力者的存在怎么看都是个BUG啊……真麻烦,花音的本丸里还有那一位在。”白兰杰索轻哼一声,抬手指了指那个一脸懵逼、隔着破烂的大门只能看到半边红发、已经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小孩子,“放心吧,我只是来看看那孩子——那个叫轰焦冻的异世界小男孩儿罢了。”
“不过,我可没本事送他回去。”白兰摊了摊手,“嘛,又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你指什么?]
“是审神者管理层之间的事情啦,我不可能和你说太多。”无形的束缚消失,白兰杰索打开了次元的通道,说不清是在嘲讽还是叹息,“现在你可以去安慰她了,并不是最重要的楠、雄、哥、哥、哟。”
【不是最重要的哥哥,这种结果正是我所要的。】少年齐木楠雄站在半空中冷冷的看着白兰消失的位置,【虽然是个超能力者,但是我姑且也是个纯粹的人类。】
【人类的感情可是很复杂的……基本上可以称为“神”的让人厌恶的家伙和刀剑付丧神们,怎么可能真切的明白呢。】
[虽然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