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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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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查探,却见二将军的人头挂在城头,上边已经换了北狄的人……后来,北狄大军杀来,亭关已失,又无主帅,四将军与将军一直被追杀,不只是北狄,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势力……一次途中情形危急,四将军推了将军上马,自己断后,也再也没能回来。”

    岳欣然虽然当初就已经猜到了亭关之失必有蹊跷,却也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的残酷之处尤有过之。

    彼时陆膺才十五岁,魏京的小世子,鲜衣怒马鲜花着锦,高高兴兴第一次去巡边,期望如同父兄般顶天立地,人生这样的陡然转折,却也太过惨烈。

    她转头看去,陆膺眉宇微颤,浓睫上隐约有湿意,似今日一切又令他想起噩梦一般的过往,梦境中亦不得安宁。

    话唠通红了眼眶,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那个时候,没有了老国公,也没有了陆家军啦,我们被北狄撵鸡逐狗般流蹿,不少兄弟被北狄所俘……朝廷已经宣布我们都是死人,就是回来,也会当逃兵处斩……是将军带着我们在草原活了下来,自北狄手中救下了不少兄弟,又将我们聚到了一处。”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没有了“世子”,只有“将军”。

    话唠深吸一口气:“亭关之事,不只是将军在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查,为什么,兄弟们明明都准备收拾北狄那帮狗日的,却还有人在背后捅咱们阴刀,竟先冲着老国公先下手!咱们只想求一个明白!”

    先前来讨要胳膊的汉子点头补充道:“我们一直潜伏在草原上,北狄势力强横行事霸道,诸族小国无不畏惧,我们从中打探到不少消息。”

    石头勉强撑了身后坐起来,虚弱地道:“早年起,老国公就安排了弟兄潜伏在北狄军中,我们查过去,好不容易对上暗号,将军证实了身份,取得了他的信任,他却被杀了,只传了一个‘荼’字和一小块茶砖出来。”

    听到这里,岳欣然不难猜到陆膺为什么会拼命,北狄军中的大魏间谍既然知晓他们在追查成国公之死,必定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茶砖的线索,这条线索必定是指向与成国公之死相关的缘故。

    偏偏杜豫让在这个关头冲着茶砖来到益州,甚至杜豫让还知道北狄需要茶砖之事……在陆膺看来,恐怕杜豫让,甚至杜氏都与成国公之死脱不开关系。

    但岳欣然却摇头道:“不是杜氏。”

    虽然目前看来杜氏也有获益,成国公死后留下的军中势力,杜氏也有瓜分,安国公的崛起便是一例,而从杜豫让所说来看,杜氏确实也有渠道及时刺探北狄消息,但多半不是陆膺猜测的那样。

    话唠与石头皆有些茫然,岳欣然却仿佛不只是说给他们听的:“成国公并无太多野望,杜氏在前朝有吏部尚书之位、安国公之尊。后宫有太后与皇后……几乎要凌驾于萧梁陈诸氏之上,此事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他们不会这般冒险,至少杜氏不会是主谋。”

    陆膺颤动的睫毛渐渐平静下来。

    但岳欣然却有另一重猜测,杜豫让能那样快收到北狄的消息,当年亭关的变故,杜氏真的一无所知?

    有一些恶,也许不在于筹谋规划,而在于隔岸观火,甚至趁火打劫。

    杜豫让今天的一刀,挨得不冤。

    如今的大魏朝堂,没有成国公,北狄战事胶着,自也有一干将领涌现,安国公以下,韩铮、沈石担等人,皆能独当一面……而杜玄石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太宰之位,后宫不知又是怎生情形?

    到得现在这情形,夜深人静,景耀帝内心深处会否也在思念那位国之肱骨的成国公?

    岳欣然讽刺地一笑,却转而对他们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一局,杜豫让图谋茶砖,恐怕亦是中了北狄之计。”

    话唠此时已经晕头转向,彻底跟不上岳欣然在说啥了:“啊?”

    六夫人每一个字都能听懂,怎么合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意思呢。

    岳欣然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想那个间谍留下的茶砖,指的不一定是大魏中的人,有可能是潜伏在大魏中的北狄人,比如,告诉杜豫让茶砖之事的人。

    杜豫让想用茶砖来挟制封公,却不知,如果茶砖真在北狄散开,杜氏岂能不留蛛丝马迹,陛下会不会疑心他?疑心杜氏?这一次,也不知是北狄哪一位的推手……”

    杜豫让亲来益州为茶砖之事,如若是景耀帝之意,根本不会有吏部那第二副含糊其辞的询札。

    岳欣然不再多言,只向石头、话唠他们颔首道:“北狄既然有人预料到了这一步,恐怕也会刺探到益州与亭州的变故,草原上怕也会相应生出什么变数来,杜豫让生死未卜……但不论他是死是活,益州都将成雷霆之地,你们将军身份已经暴露,绝不可再留,多留一时,便是多一时的风险。我会请向氏医馆派一位医者一道,你们带他回草原,越快越好,一应所需之物,会有人为你们备好的。”

    石头与话唠登时紧张起来,可岳欣然的判断,一路下来根本由不得他们不相信,十来人略一分派,登时便将活计安排下去,唯独躺着的陆膺,紧蹙着眉毛,睫毛颤抖着,他手指甚至不断挣扎着动弹,却在向意晚一剂强力药之下,哪里醒得过来?

    岳欣然迈步下楼,此时益州都司经过一番紧张排查,终于可以排除茶楼和周围的危险……今日可是州牧开办官学的大日子,竟然出现这样可怖的恶件,益州都司再怎么紧张也不为过……封锁了大半日的茶楼,阿田终于能够冲上来。

    自被那群凶神恶煞之人赶走,看管,阿田费尽心思报了官,便一直担忧着三娘子的安危,如今能亲眼看到,她连忙提了裙飞快奔跑过来。

    她急切查看岳欣然周身,见到岳欣然安然无恙,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见她家三娘子形容这般狼狈,不由扑簌簌掉下来眼泪来:“我服侍三娘子去梳洗更衣。”

    都司本待请岳欣然去见封书海,今日这样大的事情,都司却不知详情,届时州牧大人雷霆震怒,必是要这小娘子去解释一二。

    可阿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拉了岳欣然就到三楼自己偶尔歇息的房中,她素来爱洁,房中备有清水,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岳欣然拧巾帕。

    岳欣然没有拒绝。

    然后,她忽然开口问阿田:“阿田,你喜欢益州吗?”

    阿田一怔,不晓得三娘子为何突然这般问她,但她却福至心灵般认真道:“我当然喜欢益州,可我喜欢益州也是因为在益州可以同三娘子在一处。”

    岳欣然笑了,又问她:“那开茶馆呢?”

    阿田笑着答道:“因为是三娘子教的,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啊!”

    说着,她利落地帮岳欣然解开头发,她学了这么久,竟还是第一次服侍三娘子。

    看着已经染了血污的水,她不由皱眉道:“三娘子稍待,我下去再换些水来。”

    不待岳欣然说什么,她已经飞快端了水出去。

    岳欣然不由失笑,她摩挲着桌案,春光耀目下,铜镜中映出一张容颜,比她上一次端凝之时,五官长开了许多,她竟难得有些失神,这样算起来,不知不觉,在益州也有三年多了呢。

    阿田手脚利索,也不知在这乱糟糟的情形,她是如何准备好一切的。

    先是给岳欣然沐浴的热水,胰子,更换的衣裳皆是未上身的,知道岳欣然不爱打扮,却也备好了簇新的面脂,钗环鞋履也是一应俱全。

    最后看到她居然摸出一把柚子叶时,岳欣然终于哭笑不得:“这是要做什么?”

    阿田面纱外露出的一双眼睛格外认真:“去去晦气。嬷嬷早说过,如果遇到什么倒霉事,一定用柚子叶洗洗,去去晦气!”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岳欣然再次拒绝失败。

    无奈之下,岳欣然只得尝试跟阿田说:“陆……就是阿孛都日那些手下,如果不意外,他们应该很快就要送他回去,你看着帮他们准备些车马银钱吧?”

    阿田一口答应下来,简直比岳欣然的吩咐还快。

    岳欣然有些不明所以,阿田却心中愤愤,她家好好的小娘子,就是遇到那个倒霉家伙之后才接二连三卷进这些吓死人的事情当中,早送走早好!明天就跟嬷嬷说,买几挂爆竹去!

    岳欣然动作很快,简单梳洗完毕出来,那头官学拍卖终于圆满结束,所筹集的款项早远远超过了原先预计的四十三万银钱,这其中,固然有看在益州颜面之上的人情投资,也不乏那些文商雅贾、真正见茶诗而欣喜拍下的,亦有不少,是冲着益州清茶而来。

    总而言之,封大人和益州百姓可谓是今日最大的赢家。

    在封书海最后宣布:“益州官学今日起开办!”时,漫场的欢呼终于为这一日划上圆满的句号,不少商贾借机还想同封书海寒暄几句,特别是想打探一下益州清茶的路子。

    按道理来说,今日这样的场合,封书海确实应该留下来,同这些官学出资人聊上一二,可他收到消息听闻岳欣然茶楼那头的变故,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做这应付,只留下心腹同这些商人周旋,便匆匆告辞。

    官学后院,看到岳欣然安然无恙,甚至从容品茶时,封书海才略松了口气:“岳娘子,怎生回事?”

    这里没有外人,身后是阿田,旁边是吴敬苍,眼前是封书海。

    岳欣然回想今天的一切,也不由苦笑:“阴差阳错,只能说该有此劫。”然后她简单陈述了一下:“三江世族此番张牙舞爪,背后主人便是杜豫让。”

    吴敬苍再不知道魏京消息,杜豫让的鼎鼎大名却是绝对听过的:“鹤翔公子?!”

    岳欣然回想了一下,好像杜豫让是有这么个雅号,魏京人皆爱赞他风姿旧秀,若仙鹤翔天。

    一时间,连封书海面色也不免沉重:“只是他,还是杜氏?”

    岳欣然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若他事成,便是杜氏,若他不成,便只是他。”

    这句话很绕,却道尽了这些世家大族的行事,封书海也不免摇头失笑:“促狭了。”

    吴敬苍急得火烧眉毛,却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询问道:“即使鹤……杜豫让图谋茶砖,怎么会向你痛下杀手?”

    岳欣然摇头:“不是冲我,是冲陆膺去的,我今日只是池鱼。”

    吴敬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阿田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差点没去摸摸她的额头。

    岳欣然却平铺直叙:“阿孛都日就是陆膺。”

    吴敬苍与阿田皆是不由自主瞪大了眼!成国公世子居然还活着/那个马夫居然是成国公世子!

    封书海却浓眉一轩,锐利视线直直向岳欣然看来,那个马夫他当时只看身手判断便觉不俗,却未料想,却是成国公世子……

    吴敬苍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又心中沉重:“杜豫让这般不依不饶……”

    岳欣然顿了顿,看向封书海,难掩歉然:“杜豫让最后中刀坠江而去……”

    不论是生是死,只怕都难免牵连封书海,只是看牵连程度大小。若是杜豫让最后活着,对方性情本就偏狭,益州之局全盘皆输,又吃了这样的大亏,岂能平白放过封书海。若是杜豫让身故,杜氏失去这样精英的嫡脉子弟,岂肯善罢甘休,再加在益州在利益的损失,必会借机发难。

    正因为这样,岳欣然才格外觉得歉疚。

    封书海却失笑:“小陆夫人,很不必如此。”

    他顿了顿:“封某早年连肚子都填不饱,全靠老娘与娘子纵容,才叫我一直能读书,后来我到魏京谋个出路,也是惯见人情冷暖,再硬的骨头,没有粟吃,也是要软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间似乎十分高兴又难掩伤怀:“我靠着在衙门帮忙抄那些乱七八糟的布告为生,有一日我忍不住评点了一句世家势大、非百姓之福,就被衙门打了十杖、直接给打出了门,彼时我真是心灰意冷,我决定用最后一点银钱买几个肉饼就归家去。”

    那家肉饼铺子生意极好,就在封书海借居的破寺巷子里,每一天封书海都是就着那香气吞了口水喝咸菜粟粥。这般攒下十几个银钱,也因为在魏京实在没有容身之地,而决定花掉它们,至少给乡下的老娘妻儿带点荦腥。

    他现在犹自记得,一个个头不算很高的老汉,与自己一样排队在买肉饼。

    长长的队伍里,二人攀谈起来,他说起这些年在外奔波一无所成、愧对家人,差点掉下眼泪来,老母未能奉让,儿子没能教导读书,唉,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便是他。

    老汉也叹气,说自己因为些混账事对不起家中妻子、至今也没能被原谅,好在小儿子生下来,还颇能哄妻子开怀,就是妻子太过宠爱,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昨天刚打,今天就得买肉饼去哄,不然连阿父都不肯叫,简直是个小混账。

    二人唏嘘一阵,老汉问起近况,封书海彼时不算很年轻,却依旧气盛,一股脑儿全说了。

    老汉吃惊地问他,这般丢了饭碗不是可惜?

    封书海昂着头,有饭吃确实饿不死,可是读书人没了骨头,同死了有什么分别!

    老汉哈哈大笑,一劲儿拍他肩膀,为了读书人的骨气,封书海咬牙撑着,没好意思说拍得他挺疼。

    再分开之时,二人竟颇有些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的意味。

    再后来,封书海就渐渐转了运道,先补了京兆下的一个小胥吏之职,直言敢干,一级级上升,做到了御史,然后,在五年前,益州州牧出缺之时,补为州牧。

    这番落魄往事,就是同妻儿也未再提及。

    此时忆起昔年事,封书海恍惚发现,自己也已经很不年轻了:“好在那几个肉饼,老夫今日还未及全然消化……如今尚能保有些许硬骨头。”

    很不必怕些许杜氏的报复。

    封书海心下却自嘲地想道,到自己这把年纪,依旧还能挺起腰杆再论一句读书人的骨头……也不过是因为那个午后,一个司掌天下兵马的老汉肯在买肉饼的时候听进去了自己那点读书人的傲气、默默给了当年那个除了骨气一无所有的穷书生一个机会而已。

    否则,吃不饱肚子、卷铺盖滚出魏京,又哪里谈得了什么骨气?

    最后,封书海也只是忽而向岳欣然失笑道:“小陆夫人,今日我心中其实很是庆幸欢喜。”

    欢喜当年那位老汉最头疼的小混账,原来还活在这个世上。

    石头将陆膺塞到马车中,不顾伤势,在一位大夫陪伴下,连夜离开了益州城,他们家夫人说得对,若是将军此时真被什么人再看破,一个欺君之罪,谁也逃不过,再者草原有变要起,还是速速回去为要!

    话唠一路冥思苦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待他们出了益州以西、快到安西都护府时,话唠才忽地一拍脑袋:“啊!我把一切说出来……是想让夫人原谅将军的隐瞒!结果……”

    结果,夫人没说原谅,反而一通云里雾里的分析,直接让他们连夜带了将军回到草原?

    话唠与石头面面相觑,最后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车中,遂是沉默。

    话唠轻声道:“咳,回头就说夫人很担忧将军安危,才命我们送他回草原的,记住啦?”

    石头猛点头。

    陆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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