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饷辎重是一只大军的命脉所系,闯军若是攻打洛阳,这十几万人的人吃马嚼,可是海量,若是有失,定然完蛋。所以一定要找个险要的地方堆积。
加上闯军的主力从西面的宜阳,新安两个方向前来,所以这大军的粮草辎重,不是囤积在洛阳北面的邙山,就是囤积在洛阳西面的涧山。陈永福的估计,与王斗的猜测不谋而合。
回到关内的把总署,这里己经成为王斗与陈永福的联合指挥部,来来往往的将官幕僚不断。
大厅之上,好多张宽大的桌案拼成一块,上面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虽说沙盘在秦汉时便己出现,不过若是没有精确的地图地形测绘,制作出来的沙盘,也只是纸上谈兵之事。
不过到达洛阳后,王斗麾下的夜不收们,己经对洛阳周边数十里的地带进行侦测。那制作出来的沙盘,当然是精巧非常,看着这沙盘,似乎整个洛阳城都在眼前。
第一次看到这沙盘之时,陈永福也是称赞不己,他饱经沙场,当然一眼就看出这沙盘的价值。
众人围绕沙盘观看,陈永福看着上面的邙山及涧山位置沉思良久,他说道:“计毒莫过绝粮,若是闯贼囤粮二者之地,我大军坚城顿守,待贼锐气尽失,我师衔枚夜袭,尽毁其粮草辎重,贼失粮秣,定然溃散,我师空壁蹑足,贼可一鼓而除。”
王斗也是看着这两个地方沉思,陈永福的意思是毁去闯军的粮草,不过王斗却是打算夺取。
身在灾年,每一粒粮食都是珍贵的,若是烧毁,真是暴殄天物。那些粮草辎重夺下后,自己可办的事就多了。当然,以河南当地官兵的战斗力,也只能偷袭毁灭,自己麾下军士,夺取后却有信心坚守,等待援兵到来。
王斗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却要待贼兵来临后才见分晓,是否囤粮这二者之地。”
陈永福哈哈一笑,说道:“下次王兵备再次相邀谋划,本将定然言我二人绝粮之策。”
王斗看了他一眼,将陈永福请进暗室,说道:“陈军门,末将之意,这绝粮之策,还是不要在王总兵,刘游击等人面前说道为好。”
陈永福一怔,说道:“王将军为什么这样说。”
王斗冷冷道:“末将怀疑刘见义、罗泰二人己与贼兵勾结,准备贼人来临时开城降敌。末将麾下哨骑,察探其部与永宁诸贼往来密切,图谋不轨。王绍禹贪婪昏庸,福王赏下的银两,被他克扣一大半,部下将卒,怨声载道,军心不稳,也要谨防其部有变。”
王斗知道历史上刘见义与罗泰降了李自成,总兵王绍禹部下哗变,开城降敌。所以他让情报司与夜不收密切监视这几人。他得到的情报,刘见义与罗泰降敌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而王绍禹……
福王向守城官兵拔下五万两银子后,首先兵备副使王胤昌与河南府知府亢孟桧等人克去一大半,随后王绍禹、刘见义、罗泰等人再克去一大半,军官又是层层克扣,最后分到士兵手上的银子极少,一两银子都不到。
本来按福王的盘算,这些银子拔下来,那些守城的士兵们,每人至少可分到五到十两银子,加上官府自己筹备的粮饷,守城士兵应该可以挺过几个月,这个结果是他想不到的。
而在洛阳物价飞涨的情况下,这点银子能做什么?为了掩盖克扣军饷的行为,那些高级文官武将们只推到福王身上,言其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这让士兵们极为不满,拔下了银子,反而士气更加低落。
福王给王斗的粮草己到,对于王斗这只军队,押粮的王府太监不敢太过份,虽说也克扣一部分,不过大部分粮草还是落在王斗手上。
在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的努力下,城内乡绅富户也凑足五万两犒赏银子给王斗。王斗与陈永福的军队合计八千余,五万两银子算在每个士兵身上,每人约分四、五两。
银子还好,关键是福王拔下的一万石粮米,让守城的本地及开封将兵极为嫉妒,现今洛阳的物价情况下,那可是价值十几万两银子。消息传出,王绍禹等人部下更是骂福王等厚此薄彼。
连带陈永福都受了不少白眼,被排斥在本地将官圈子之外,让他恼火非常。
刘见义等人的事情王斗早跟陈永福提醒过,先期陈永福还不敢相信,不过随着各方若隐若现的消息传来,他心下己是信了几分。
此时王斗再是一说,他也是阴了脸,他道:“这些鼠辈饱受朝廷恩义,不知报效,反狼子野心。王将军,我二人赶快与王兵备分说,让他提防一二,谨防城池有失。”
王斗道:“不可。”
他平静地道:“刘见义诸人也是小心谨慎,现在与贼暗通曲款者,皆是他们麾下无足轻重之辈,此时挑明,反而打草惊蛇。”
他看了陈永福一眼:“更不谈,王兵备与王绍禹、刘见义诸人交好,此时言明……”
陈永福立时明白,他在开封,与之关系良好的是河南巡抚李仙风。王绍禹、刘见义等人巴结的却是兵备副使王胤昌,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确实是打草惊蛇,而且王胤昌肯定维护。
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文官对武将只能拉拢,就算事情败露,刘见义二人丢车保卒,只要抛弃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兵,王胤昌等人还不是轻轻揭过?
河南各府需要他们这些兵将,只要他们没有公然造反,上官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时怕没有将刘见义等人整下去,反而多出一系列的麻烦。
想到这里,陈永福恨恨道:“鼠辈,某羞于与此些人等为伍。”
王斗轻轻道:“陈军门豪杰之士,末将以为,陈军门更有资格担任这河南总兵一职,眼下却也是良机。”
陈永福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看了王斗一眼,是啊,刘见义二人要投敌,王绍禹部下要哗变,对他确实是个机会。到时洛阳城只能靠自己与王斗,经过汝州之战,陈永福相信没有他们,也可以守住洛阳城池,击败闯军。
没了刘见义二人,王绍禹再背负部下哗变之责,自己又立下泼天大功,还有李巡抚的支持,到时这河南总兵之位,还不是自己的?这王斗好快的脑子,自己运气不错,遇到这样得力的盟友,却要好生抓住。
王斗又道:“所以,这绝粮之策,暂时不能言说。介时贼锐气尽失,我二人遣精兵袭营,所得粮草辎重,你我平分……”
陈永福更是眼前大亮。
……
腊月十八日,洛阳城外开始出现闯军哨骑。此后数天,每天都不断有闯军马队来到,有时数百,有时上千,他们飞奔呼啸,徘徊于城池外围。
而从十八日开始,每天逃入洛阳城的百姓更是不断,过年前几天达到高峰,城内寺院、庙观都住满难民。哨探的塘马消息也不断传回,宜阳,卢氏,永宁,新安等地的闯军大规模集合,他们开拔的方向直指洛阳,兵马之盛,怕有十几万人之多。
到了这个时候,洛阳城的军民终于断了念想,看来流贼真的要攻城了。
腊月二十日,福王夜访庙宇,进香上供,祈求神灵保佑,还奉上重金,恳请道长点拨破敌之法。二十一日,坐立不安的福王又将兵备副使王胤昌,河南总兵王绍禹,王斗等人召进王府,询问守城之事,还承诺只要击退敌军,重重有赏。
“贼伪作仁义,提除暴恤民,开仓济贫之号,颇得愚夫愚妇之心。闻城内有小童传唱:迎闯王,不纳粮诸歌谣,人心动荡。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
王斗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内回荡,在殿内各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却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方法,福王又点名自己头上时,王斗也不客气,当下款款而谈。
“敢问王将军,什么叫非常之策?”
游击刘见义瞟了王斗一眼。
王斗平静道:“劫禾者斩。”
他说道:“城内灾民众多,还请官府与商户搭棚救济,免民于饥寒。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会受那流寇蛊惑,免贼于内应。若还有人敢妖言惑众,杀无赦”
王斗知道河南灾情严重,洛阳城就经常饿死人,很多官员富户还在花天酒地,自然让人心理不平衡,特别在明末仇富是主流的情况下。这种情形李自成提出的一系列口号当然威力巨大,很多城池经常不攻而克。
不过若是官府救济得当,这种情况往往可以免除。
王斗道:“对于城内百姓,末将议请编练社兵协助守城,千字文编号,每五十人一队,由绅士或宗室负责,若有男丁一人不上城者斩。如此洛阳唾手可得数千兵马。至于灾民中的壮丁也可雇佣,每人每日给饼数个,可杀贼,更可免于城池骚乱。”
这些都是历史上开封守城战的经验,证明非常实用,听王斗娓娓道来,福王与兵备副使王胤昌等人都是缓缓点头。
不过王胤昌又沉吟道:“然此需要大量粮米,眼下库房空虚……”
王斗淡淡道:“闭粜者配。”
“此非常时期,囤积粮米之家必须粜卖。各队社兵所需之资,可令城内巨商巨族每日各送饼千百不等,城内富户,皆要出粮出衣,如此军民一心,洛阳城方能固若金汤。”
王胤昌脸有为难之色:“要说动城内富户,怕是难……”
王斗冷笑道:“早有前车之鉴,永宁城的宗室富户,死守财帛不放,结果城破身死,他们所有的粮米金银,尽数成为流贼所得。洛阳城的乡绅富户,也想落个这样的下场吗?”
王胤昌眉头皱起:“王将军……”
前兵部尚书吕维祺也参加宴席,他叹道:“王将军所言甚是,老夫虽退居朝野,也知为国效力。社兵之事,老夫当联络城内乡绅,将军大可放心。”
吕维祺虽然热爱党争的印象给王斗不怎么好,不过守护洛阳城他确是一片热忱,王斗的犒赏银子,也是他代为联络。吕维祺在洛阳城算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动,王斗也深信他能办得。
只是吕维祺又道:“只恐社兵未经历练,介时守城无济于事。”
王斗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富户出资后可下令民间,有能出城斩贼一级者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三十两,射伤一贼或砖石击伤者赏十两,如此军民人人争先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