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来。他知道,冷锋想在今天弥补尽可能多的遗憾,但如果说有什么无法弥补的遗憾,这件事当居首位。
于是他拿过茅台,满上了两杯。
“来。”这回是他邀着冷锋。
冷锋看着他犹豫着,托尼又用眼神示意着,于是他们仰首而干。
53度的茅台酒一入口,如滚烫的一般烧灼着口腔,顺着食道一直烧下去,托尼并非没喝过烈酒,但他惯于喝威士忌和红酒,也喝啤酒,却很少喝中国产的白酒,喝下去会有一些不适应,更何况刚才已喝了那么多,此时被酒精一刺激,差点喷出来,硬生生忍住,却被逼上了眼底,一股热流在眼眶里打转。
于是冷锋眼里的托尼,双目盈盈水波流转,一片潮湿的雾气,即使是40多岁的年纪,依然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他是个花花公子一点也不意外,他拥有一切先天条件,而本可以一生活得潇洒自如精致优雅高高在上的他,却选择了背负重担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孤绝之路,呈现出不输外表的美丽心灵。
而这个美好得不似人间生灵的人正在赌上自身陪伴自己。
于是冷锋的眼眶也热了,连带着失意的心也一起热了起来。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冷锋说自己的过去,在学校,在部队,在战狼中队的那些事;托尼也说自己的过去,在家,在MIT,在公司的那些事。总之是两人相识之前的那些事。
经此一事,两人才不仅了解了对方的现在,还了解了对方的过去。他们之间,再无阻碍。
~~~
托尼的目光已经迷离,他的杯子早已被冷锋收走,只剩下看着冷锋时不时给自己添酒,即使如此,他也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头沉脑重。但冷锋除了因为低烧而面色苍白,以及一直在挥汗如雨以外,竟仍是神采奕奕,他看到冷锋正在观察他,目光依旧锐利如锋,这才相信他是真的千杯不醉。
“你如果撑不住,可以先睡。”
“我不,要睡一起睡!”
“再等等。”冷锋看了一眼表。
“等什么?”
“我们的春节还有个习俗,叫做守岁。就是一定要跨过12点才能睡。我在等12点。”
“为什么要守岁?”
“辞旧迎新的意思,对将逝去旧岁的留恋,也是对将到来新年的希望。”
“这个我知道,我们圣诞节也要许愿,不过不用等到大半夜。”托尼似乎真的是醉了,年龄仿佛倒退了40岁,“喂,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冷锋微怔,他今天最不愿想的就是未来。
“我没想过。”
“怎么可能?”
“我是军人。”冷锋说,“我以前说过,我不会想太远,只有当下。”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冷锋被这话说得心里一疼,可托尼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你还要继续前进,总得为了点什么理由。你应该考虑一下未来了。”
冷锋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我倒不担心。”他说,“无论是不是军人,我都有个终极理想,始终都不会变。”
“什么终极理想?”
“天下太平,世无兵戈。”
托尼浑身猛然一震。
他记得曾经有一段非常相似的对话出现在他和另一个人之间,而那个人,也是曾经参过军的人,还是被称为美国道德标杆的人。
——这难道不是我们战斗的目的吗?能结束战斗,能平安回家。
——每次有人想要在战争发生前结束战争,无辜的人就会死。
他没有从道德标杆那里得到认同,没有从弗瑞那里得到认同,没有从小罗那里得到认同,也没有从佩帕或者布鲁斯那里得到认同,却在冷锋这里得到了心有灵犀的相似理想。
并非为了什么正义或邪恶,而是为了和平,为了终结自己存在意义的理想。
一时间他甚至想哭。
~~~
托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上床的。他只记得冷锋在把他弄上床后,离开之前,在他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
***
第二天托尼起床的时间比自己预计的要晚一些,宿醉带来的影响使他还有点头痛。但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
冷锋看来是还没起来,不然他会来叫自己的。他昨晚看起来酒量那么深不可测,原来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嘛。
托尼的一点点优越感在他敲起冷锋的门后,就逐渐消失了。
没人应门。
托尼等了许久,他不想显得粗鲁,导致尴尬发生,但这也太久了,粗鲁也好尴尬也好都先靠边站吧!他闯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这安静带着某种不祥,使托尼感到有点口干,胃部痉挛。在他走到床边时,不祥化为了具体的冲击,扑面而来。
他看到,在炎热的气候下,冷锋却埋在被子里,他昨晚还苍白的脸色已经泛起病态的潮红。甚至在伸手触摸好友的额头之前,他已经能预料到糟糕的结果。
“Leng!”
冷锋睁开眼睛,看到他,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
“我们之前不确定的一个问题,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不,说不定,只是你感冒加重了。”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他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冷锋露出一个悲伤的、满怀着歉疚的表情,伸出了自己的左臂,他看到那上面已经起了一层熟悉而可怕的标志性水疱。冷锋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