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顾娘子,还有多久啊?”章夫人满脸的微笑也变成了焦急。
“快了。”顾瑜只是这样回答。
罐子里的发膏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还需要放凉才能用,不过快立冬了,放凉差不多等两三个时辰就可以了。
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章夫人还没有回去,心思有些太明显了。不过章夫人倒是提前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很多菜。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顾瑜没有赶人的意思。
“夫人准备了烧尾宴、金乳酥、汉宫棋、磓子、毕罗、巨胜奴、杂锦鱼球粥……”婢女们一边介绍一边把饭菜端上矮桌。
这么多......顾瑜咋舌。女人为了美还真是疯狂啊......
这么明显的讨好,也就章夫人才做的出来了。
于是顾瑜开心地享用了晚饭,章府的厨子手艺还可以,烧尾宴鱼皮微焦,鱼肉嫩滑;金乳酥满口都是奶香,虽略有些发干,但是整体不错;汉宫棋入口绵柔;磓子满满的枣泥香味,因为复炸又酥又脆......
茶足饭饱,足足吃了半个时辰,一点菜底没有剩下,章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童可以吃这么多东西。其间章夫人还未出嫁的女儿章七娘也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催促她快些回去。
章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在一群人的劝说中回去了,但可以预见第二天肯定一大早就会来。
顾瑜她们倒是没出什么力气,做染发剂只需要注意原料比例,熬煮的时候也是章府的婢女在搅动,两个小姑娘打了一套拳,又开始下棋,管家见没有什么事便退下了。
翌日果然一大早就被章夫人叫了起来,章府的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一脸兴奋地跟着过来,她们虽然还小用不上这种东西,但是章夫人很上心,她们不得不也上心,于是花月院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章夫人要试吗?”顾瑜打着哈欠问道。
要试吗?若是昨晚没准章夫人就答应了。但是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时间,章夫人有些犹豫。
毕竟顾瑜才九岁,毕竟之前从未听闻过这种东西。不能因为她说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就如此放心的。
顾瑜看到了章夫人的神情,不以为怪。说道:“我先去洗漱,等下如果章夫人还没想好我就在古伯头发上试。”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章夫人放下心来,决定先看看古伯使用后的效果。
于是四语和顾瑜眯着眼准备洗漱,婢女们这次有眼色地抢过脸盆去打水。
因为顾瑜是冬日,婢女们不得不现烧水,因此等待的时间便更长了。章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又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好容易等顾瑜洗漱完毕,婢女们又被安排烧水。
工具人古伯被抓来当小白鼠,被迫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躺下,管家觉得拘谨又异样。
发包被顾瑜拆开,四语在一旁打下手。
先简单地将头发洗了洗,然后沥干,婢女们将罐子搬到顾瑜手边,顾瑜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板刮了些染发膏,然后刷在管家头发上,四语递上梳子接过木板,顾瑜将刷完染发膏的头发梳了梳,接下来就是一直重复,刮染发膏,梳头,刮染发膏,梳头……
约摸过了两刻钟,顾瑜用脸巾将古伯的头发包住,说了声可以了。
又过了两刻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顾瑜打开脸巾,将管家的头发冲洗了几次,黑灰色充满了脸盆。
淘洗三四次,终于干净了,婢女们给管家烘干头发后,管家羞涩地起身,长发如墨散开。章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本许多白发的管家如今满头青丝,虽然发根处似乎没有染到,但这效果已经不错了。
其他众人也看得呆呆。
“顾娘子……这……这就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吗?”章夫人看着管家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的头发,应该也可以如此吧?
“是呀!”顾瑜灿烂一笑。
“那,我……我的头发……”章夫人这时候居然扭捏起来。
“自然也可以染黑。”顾瑜依旧笑着说道,“不过,得等到皇后娘娘染完以后。”
“……”
什么?众人愣住,仿佛被点了穴。
“是这样的,这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岂能大家随便用呢?”顾瑜依旧笑。
章夫人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姑娘,心头再次滑过那句话:“这是什么孩子!”
“可,你家管家不是也用了吗?”章府的小娘子不甘心地质问道。
是呀,你这是不是故意在气章夫人?众人怒目。
顾瑜收起笑严肃说道:“古伯是为皇后娘娘试效果,如今看来效果果然不错,方才我也问了章夫人,要不要试,夫人自己拒绝了。”
方才?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不是在古伯头发上试完再给夫人染吗?
“顾三娘,你耍我呢?”章夫人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章夫人不要闹了,送给皇后娘娘的物什若人人都先有,那算什么猎奇?”
“……”
“让她滚!让她滚!”回到自己院子的章夫人怒骂着将杯子摔到地上。
“这话有些耳熟?”底下伺候的婢女疑惑地窃窃私语。
可不是耳熟么,顾娘子刚来那天章都尉就是这个反应。
“你跟她置什么气?她又不是咱家的娘子,可不会惯着你。”章辽无奈地说。
下人们又被支去屋外,屋里的章夫人来回踱步怒气冲冲。
“我在那里哄了她一日!她都没有跟我说!她就是故意的!”章夫人尖叫道,“把她赶走!”
章辽叹了口气:“赶她走你的染发剂还要不要了?”
“哪有染发剂!那贱婢根本就是戏耍我呢!”章夫人越想越生气,“你不赶她!我去赶!”
章辽伸手拦住,然后说道:“昨夜染发膏晾完她就亲自来送了一罐。”
“管她......咦?大郎你说什么?”章夫人又怒转惊,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抓住了章辽的手。
章辽见章夫人不再激动,于是慢慢说道:“其实昨夜刚做好后她就送来了一罐,但是这个要保密。”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章夫人不以为然。
但是章辽严肃地反抓住她的胳膊,说道:“她做这个,已经说了是给皇后娘娘的礼物,皇后娘娘还没用,你就用了,合适吗?”
章夫人呆住:“合......”合适二字实在说不出口。
确实不合适。
“你带了那么多人,她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给你也染一次头发。”章辽说道,想起昨晚顾瑜跟他叮嘱这些话时,他听得一背冷汗——原来险些酿成大错。这些一肚子计谋的人真是了不得,不管年纪有多小都不容小觑。
“那她怎么不告诉我?”如果告诉她她今日也不会在下人面前出丑了。
“怎么说?当着一院子的下人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再说就算她说了,你肯听吗?
听不听的反正她当时没说嘛......
不过听到这话章夫人终于散了气,又焦急地问:“大郎,那她送来的东西在哪里?”
章都尉松开抓住章夫人胳膊的手,站直说道:“等京城里皇后娘娘先用过,我自然会给你。”
章夫人欲哭无泪。
早知道早上顾瑜问的时候,她就应该答应的。等皇后娘娘用过......那又要一个月了吧......
……
“娘子,你为什么还给她一罐呀?”四语不懂,她们和章夫人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说还交过恶呢。
“这算什么交恶。”顾瑜笑笑,“人之常情罢了。”
“娘子真是好人。”四语不懂什么是人之常情,她还太小,但是娘子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
“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好的。”顾瑜摸了摸四语的头。
其他原因当然不好跟四语说,主要是说了四语也听不懂。
她们打扰章家这么久,其实章家没有义务收留他们。但是章辽一直没有赶她走,不管是因为有所图谋还是贪图名声,章家确实在不经意间保了她的安全。是喜欢章家吗?算不上。一罐染发剂而已,在这里可能很稀缺,但其实也只是小玩意儿罢了。
而这种小玩意儿能笼络一个人甚至一个章家,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章夫人的“癫狂”也让她有了新的想法。或许这个染发剂除了给皇后娘娘,还可以作为售卖......
当然,也得皇后娘娘用过以后才行。
陇右军因为顾淮已死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了,士气低迷了很久。虽然西凉已灭,但是想到顾将军已经死了,每个兵丁都很难过。他们是与顾将军在西北同吃同住共同坚守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人。顾淮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成了一种信仰,他们对顾淮的崇敬远胜西北的百姓。
直到圣人下令追封了顾淮,又加封了顾瑜,将士们才稍感安心。虽然顾将军不在了,但是陛下似乎是和顾将军一样的人。
有这样的爱兵如子的人存在,纵使有一日会战死,也觉得是值得的。
陇右军的军心稳了,沈渊的手便伸向了西北。孙长青在路上耽误了半个月,就是这半个月,陇右军已经被蚕食了两成,大多人被编入右安军,另一小部分被编入六安军。
六安军现任的将领也是沈渊的人。
所以沈渊到底是在西北战役结束后占了便宜。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
看着沈渊的势力越来越大,王充不可能不行动,今日朝堂上的事,就是因此而起的。
“张侍中今日又上朝了。”崔元小声说道。
沈渊面无表情:“如今我占了便宜,他们自然是要咬一口回去的。”
崔元还要说什么,台上的太监已经高声唱和圣人上朝,陛下既然来了,再说话就不合适了,于是崔元抱着笏板乖乖站好。
随着皇帝落座说完客套的开场语,陆逊从百官中走出:“臣有本奏。”
沈渊和手下的官员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如今我大周地广物博,周围列国为敬,百姓安居商户乐业,实乃天朝。然孟夫子有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我朝有法家拂士,却无敌国外患,如今正是需要未雨绸缪之即。”
“故而臣斗胆请圣人着令,修筑长城。”
历朝历代皇帝基本都修筑过长城,为了防御外患,这提议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修筑长城需要人力物力,沈渊身为六部尚书,自然管的是钱财和人力。
王充这是打算借着军事的力,来消磨他啊。
沈渊看向王充,视线如刀。
王充根本不在意,怨恨是败者的事,这次的奏请合情合理,失败的只可能是沈渊。
“边防工事向来是朝中大事,如今西北战事刚落定就修筑长城,陆少府可知需要多少物力财力?”户部侍郎姜正应对道。
修缮的事与户部密不可分,他出来比崔元出来合理。
“边塞稳定,百姓才可安居,百姓安居,才有我朝。”陆逊说道,“若边塞不稳,何以稳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为臣说到底还是要惧怕民心,否则史书上留马明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圣人自认明君,百官自认贤臣。
陆逊这番话更是说得义正言辞,仿佛不是为了党争,而是为了社稷为了大周。
姜正不慌不忙接道:“不修长城也是为了民心。”
“我朝西北战事陆陆续续持续了十三年,在此之前与后梁又有数十年的征战,边关连年战乱,耗费巨多,即便如此税收依然从未涨过。这般巨大的耗费却从未伤及百姓,这才是民心所向。如今战事已定,内外无忧,正是发展民生的好时机,若在此时修筑长期,必定掏空国库,这些人力钱财难道陆少府难道打算自己出吗?还是说要再上奏请增加赋税?”
你今日敢上本请增加赋税,明日民众的唾沫就能淹死你!
民治赋税不是陆逊擅长的,但是陆逊没有觉得羞愧,而是从容退下,又有官员走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注1】然无弃之不用者,何哉?皆因边境事安则民心安。此时西北战事虽已定,但尔等又敢保证日后不会有其他劲敌出现吗?彼时待如何?临阵磨枪吗?”此人声音洪亮,言之凿凿,引起一片赞同。
许攸。姜正心中念着他的名字。吏部的一名普通文官,虽然处于六部之中,但并非六部所有人都是沈相一党,许攸便是王相一党。
“那依许朝议之言,便是要不顾民生了?”姜正冷笑着反问道。
“非也。民器之耗乃是户部之事,如有障碍理应户部官员设法解决,并非顾左右而言他。【注2】”许攸亦是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便是把锅甩给户部了。
真有你的!王充心想。沈渊,这次不愁你不输!
朝堂上陷入片刻沉寂,连龙椅上一直未发话的圣人也不打算定论。
不过没关系。王充暗自握紧了笏板。这次的奏请合情合理,端看沈渊有无后手。就算沈渊有后手,隐患也会就此埋下,他日若边境突然战事,今日之事就是问罪沈渊的理由。
王相公志得意满得意洋洋,然而下一秒笑容就裂开了。
一直未在百官之列,立于百官侧边的御史中,张衡走了出来。
“臣以为许朝议所言有失偏颇。”一如既往的醇和的声音响起。
张衡!你敢坏我好事!王充的笑容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张衡在朝堂中话并不多,一直是醉心学术的形象。朝中的政党之争一直都是沈渊和王充在斗,张衡一直在修书写文,对于这些鲜少发话,张党也是朝堂看起来最与世无争的一群人。
最近张衡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上一次表面问罪孙长青,使孙长青和沈渊暗地“和解”,这一次又是出来帮沈渊说话。
张衡,你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安稳了!
张衡没有在意王充的敌意和沈渊的惊讶,不慌不忙说道:“前朝不能精选贤良,安抚边境,惟解筑长城以备西凉,情识之惑,一至于此!圣人今委任孙长青于凉州,遂使西凉城败,塞垣安静,岂不胜远筑长城?”【注3】
张衡的话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力量,因为战事不可琢磨,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一概而论的。但他要做的也只是出来说这句话。
因为张衡出人意料地站出来,朝堂上的争执暂无定论,陛下既没有说修长城,也没有说不修长城。毕竟是边防大事,其中需要考虑的太多,许攸的忧虑也是皇帝的忧虑。民生问题是国之根本,有时候更甚军事,不能踏错一步。
修筑长城的提议被暂且搁置下,但是这个事情不会就此打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朝堂定然是沈渊和王充的人每日辩驳。只是张衡掺和这一脚,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张侍中和沈相公联手了?”下了朝的相府依然热闹,一众人皆是愤愤又疑惑不已。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联合起来的,但不可不重视啊。”一名红袍玉带官员说道。
是啊,如果张衡和沈渊联合起来了,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陆逊则在一旁若有所思……
按理说,张衡和沈渊不会联合,因为政党不同。沈渊势大,这对喜欢玩制衡的皇帝来说并不是好事,圣人本应也打压沈渊的,但是圣人没有,他今日在朝堂一句话也没有说。
没有说话,就意味着圣人恐怕不想修长城。陆逊那时就想到了,所以他借势退了下来。
圣人为何不想修长城?这也是陆逊今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他们可以指责户部办事不利,但是户部的问题一时不会解决,身为皇帝必然是要考虑现实存在的条件——此时连年损耗,户部的存底不益修筑长城。
所以,张衡的话虽然没有多少力量,但偏偏是圣人想听的,圣人也能借此将此事置后……
陆逊看着书房里依然争得面红耳赤吵闹不休的官员们,默默拿了纸笔给王充写了自己的答案。
而在寝殿的皇帝,也召来了探听消息的太监询问此事。
虽然张衡的话深入他心,但是他还是要知道张衡和沈渊暗地里有没有勾结。
身为帝王,多疑一点儿不是很正常的吗?皇帝想道。如果张衡真的和沈渊暗地有勾结,那对于朝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三足鼎立的局面能解决好很多事,但是一言堂不会。更何况官员权势太大,就容易起一些不改起的念头,防微杜渐才是正道。
太监全福行了礼答道:“张行公暗中没有和沈妙才有过接触,两人手下的谋士和大臣也未曾合计。”
没有联合?皇帝摩挲着青花瓷杯盏。全福所说必然是他能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表明这两个人没有联合。但是凡事就怕万一,皇帝不会留这个万一存在。
“派人盯紧沈渊。”皇帝说道,品了口茶,又顿了顿,“让陈四仔细查探。”
陈四是皇帝在沈相府里埋下的一颗棋子,负责查探相府日常异况然后报给全福。
全福应声是,连忙行礼退下了。
君心不可测,从他在皇帝身边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个道理。
【注1: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出自李白《战城南》】
【注2:顾左右而言他。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注3:不能精选贤良……岂不胜远筑长城?出自《旧唐书·李勣传》,原文是唐太宗李世民赞李勣。唐太宗李世民认为精选贤良,安抚边境,比修筑万里长城更管用。】
立冬这日,顾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此处的京城并非长安城,而是洛阳城,城中有洛水横穿,街景繁华,水景秀丽。虽然已经是立冬,但因为在中原腹地,气温并没有太冷。
穿着青花纹蓝色襦裙的顾瑜径自跳下了马车,在“人凳”讶异的目光中走进了修义坊的一处宅子里,四语和古伯紧随其后。
天子使者回宫复命,顾瑜本也该跟着去的。但是圣人最近被朝堂吵的焦头烂额,没空理会顾瑜的“答谢”,于是便先在宅子里休息了。
还没等顾瑜喘口气,就看见入门的影壁后整整齐齐站着一群宫婢,吓了三人一跳。
“平西郡主安。”宫婢们齐齐施礼。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走出来介绍道:“我等是圣人赐予郡主的宫人,共主事一人,尚仪局指导两人,上等宫女一人,余皆为御洗杂扫。奴是这些人的主事,人都称一声甘娘子。”
顾瑜乖巧地喊了声:“甘娘子。”
甘娘子满意地抿嘴笑。
顾瑜指了指古伯,介绍道:“这是将军府之前的管家,大家都叫古伯,在我阿耶手下很多年了。”
然后又指了指四语:“这是我的贴身婢女,我们一起长大的。”
甘娘子心中记下,施平礼。虽然顾瑜没有多交代什么,但这几句话就可以看出,这个管家不能使唤,这个婢女也不能使唤,都是顾瑜身边的人。
甘娘子支使婢女们接过顾瑜三人为数不多的行李,又引着她们去大堂吃茶。
因为顾瑜还是个孩子,所以茶中没有放盐醋香辛料之类的,而是多了几块晶莹剔透的果肉,顾瑜就着茶水吃下,滋味略甜,是梨子。
“冬日吃梨子润肺。”甘娘子笑着说道。
顾瑜给面子地点点头:“很好吃,多谢甘娘子。”
“哪里的话。”甘娘子听到这句多谢却很是不习惯,“为人奴婢该尽的本分罢了,娘子这么说,就折煞奴了。”
原来是个极守礼的,看来圣人赐的人倒是一心为她了。
顾瑜笑笑没有说话,甘娘子却打开了话匣子:“知道郡主今日要到,就提前让人烧了热水,供郡主沐浴。贤妃殿下【注1】还特地指派了两位尚仪局的指导,教导郡主礼仪,等郡主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到圣人面前谢恩了。”
顾瑜心中笑道:这甘娘子倒是会说话,没有提皇帝没空见她,而是说学礼仪。学得好不好暂且不论,倒是显得圣人没有忽视她。可以预见这些事也会被传入民众口中,人人都会夸赞圣人的仁善周到。
“圣人赏赐的银钱和绢布已经放在库房里登记在册,郡主可随时查看。”甘娘子递上一张文书,上边写着皇帝赏赐的具体物什和数量。
“京城里吃的玩的应有尽有,郡主刚来还没见识过,等上元节也可以出去走走,三月三也可以去踏青戏水……”余娘子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看见顾瑜打了个哈欠,便停下话头。
“郡主若是累了可以先歇息。”
顾瑜点点头:“我先去沐浴。”
于是甘娘子又吩咐下去,引着顾瑜回房沐浴,两个样貌端正的宫婢在旁边撒花瓣添水。虽然从没见过这种架势,但顾瑜没有露怯坦然受之,心中叹了句:怪不得这世上都想做昏君,这才是生活啊!
沐浴完又有婢女烘头发,顾瑜穿着亵衣躺在矮塌上,手里是甘娘子早就备好的镂空纹鱼银手炉,屋子里另两个兽耳暖炉静静地烧着,没有一丝碳烟,顾瑜舒服地睡着了。
甘娘子站在一旁,瞥见顾瑜换下的脏衣服和几包奇怪的条状物,吩咐婢女拿过来。
待婢女费力地抱过来,疑惑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看上去似乎是布包着什么东西?
婢女低着头小声回答:“是沙袋,方才郡主沐浴时卸下的。”
这些沙袋大大小小有六个,每个都有一斤多重,呈长条状,两端有绳子,可以绑在一起。
“郡主身上卸下来的?”甘娘子失声尖叫,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看了看顾瑜。还好,顾瑜没有被吵醒。
婢女依旧低头小声答道:“是”。
郡主绑着这个干嘛?甘娘子疑惑不解。因为是冬日衣服都臃肿,顾瑜进来时大家都没注意到她衣服里还绑着沙袋,还以为是穿得厚。
“许是因为是武将之后,锻炼身体用?”婢女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甘娘子失笑:“这么小,锻炼什么,丢掉吧。”
想了想又改口道:“收起来吧!”
婢女遵命退下。
睡到半夜才醒的顾瑜一睁眼,身边有两个婢女困倦地支着脑袋,矮塌上趴着甘娘子的半个身子——在顾瑜脚边。
吓得顾瑜一个激灵......干什么呢这是?
四语呢?昨日她舟车劳顿太困了扛不住就睡着了,也没有人叫她……不得不说她的警惕性真的越来越低了,这可不是好事......
顾瑜环视了一下屋子,只有两个婢女和甘娘子,将身上的锦被盖在甘娘子身上,又小声叫了婢女起来回自己房里睡,顾瑜翻了翻衣柜找到一件斗篷,披上斗篷准备找找四语在哪个屋子。
月朗星稀的冬夜,虽然还没下雪但是有风起了,顾瑜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白日一定会风寒,但是依旧走了出去。
夜色浓暗,顾瑜打着灯笼看了两三间,在自己住的院子的厢房里,找到了四语。
看来甘娘子很会做事。顾瑜心中念叨着,没有开门惊扰四语,轻轻将门缝合上回去了。
顾瑜静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是这些日子经历过的事和听过的话,孙长青没有告诉她线索,但是她已经推算出了大概。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谁害了顾淮,但是她已经到京城了。如他们所愿,也如她所愿,端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顾瑜闭上眼,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顾瑜已经醒来了,在卧榻上睡得腰酸背痛的甘娘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顾瑜的床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顾瑜有些无语。
甘娘子见顾瑜醒了,又是吩咐婢女准备梳洗,又是吩咐准备早饭,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也确实是尽心尽力在做了。
顾瑜不好意思责备,委婉地开口问道:“甘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什么事?甘娘子被问住,说到事情,还确实有一件需要顾瑜做的。
“奴昨日介绍过的,有两个尚仪局的宫女……说起来并非奴婢,是女官,是圣人让贤妃选的人……贤妃娘家是江南望族,颇重礼仪,选的女官也是仪态最好的……”甘娘子没有休息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是要我跟着学礼仪吗?”顾瑜问道。
甘娘子想了想,点点头:“是的。”
好吧。顾瑜妥协,准备起身梳洗打扮。
“还有一事……”甘娘子有些犹豫。
顾瑜抬起头看着她,示意她有事大胆地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甘娘子便开口说道:“昨日郡主沐浴时卸下来几个沙袋……奴让人收了放库房里了……”
虽然甘娘子没有说接下来的话,但是顾瑜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没有哪家的小娘子是随身带着沙袋的。
“那就放在库房吧。”顾瑜说道。
甘娘子松了一口气。
洗漱打扮完就可以吃早饭了,厨房准备了鸡羹,把雌乌鸡煮到特别熟,细细切碎,加上豉汁、姜、花椒、葱、酱炖成羹吃,又备了酪樱桃和满麻的胡饼。
本来有美食吃顾瑜是很开心的,直到尚仪局的指导女官站在矮桌旁,开口指导她仪态时,顾瑜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个女官一个叫连翘,一个叫茯苓,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气质不俗,据说是因为二人是贤妃娘娘家出来的。
受圣人皇恩的平西郡主自然也要向两人学习,毕竟若是礼仪不周到的话丢的可是陛下的脸。
顾瑜承受不起这份罪过,自然要勤奋学习了。
“……跪坐也不能软趴趴坐在腿上……”
“背要直……”
“执著的手不要指向外侧……”
两个女官你一言我一语,活生生把顾瑜说得僵住。
手足无措的顾瑜呆呆地拿着筷子抬起头:“要不……你们示范一下?”
两位女官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烦,但是很快就隐了下去。
“于礼不合。”连翘正色说道。
顾瑜摆摆手:“无妨,你们示范一下我也好学习,你们只说的话我学不到。”
这些礼仪不是示范一两次就能学会的,但面前的女童大小也是个郡主,于是茯苓按耐住心里的不耐烦,遵命说了声“是”,然后跪坐在顾瑜对面示范起来。
一个西北来的粗鲁的小丫头,怎么学得会?连翘心中不屑。
茯苓在用餐时,顾瑜没有跟着做,而是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茯苓停下动作,示意自己示范完了。顾瑜心里也过了一个七七八八。
“郡主,礼仪不是一日两日能学会的,贪多嚼不烂,郡主今日能学两成已经算好的了。”连翘笑着说道。
顾瑜点点头,然后坐正身姿,直起背,握住筷子五指朝内,一手拂袖夹菜,品尝时浅尝一口,嚼动二十次后咽下,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仪态动作……居然和茯苓所做九成九的像。
连翘和茯苓在一旁呆住,若不是长久以来的礼仪习惯,她们此时定然是要惊呼的。
【注1:殿下。因为娘娘在唐朝是对母亲的称谓,故而这里用殿下。】
“典仪,我做得还可以吧?”顾瑜浅笑问道,仪态端庄,但神情不似八九岁的孩子,因而有些怪异。
还可以吧?示范了一遍就学了九成九的相像,可不单单是“还可以”的程度了。
小瞧了顾瑜的连翘心中有些慌乱,但是很快调整好点点头:“郡主聪慧,用完早膳后还有其他礼仪要学。”
餐礼是最简单的,且看后边学得如何了。连翘想到。
事实上除了简单的餐礼之外,还有更为复杂的宴礼、祭礼、策拜礼……
连翘打起精神,决定让这个西北的小姑娘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礼仪大家。
一天过去了。
顾宅里的婢女们只在上菜的时候见到顾瑜,其他时间顾瑜都在屋子里跟两位典仪学礼仪。
“不知道学得怎么样了。”有婢女小声嘀咕。
“今日才开始学……又是西北来的……”可见不太行。
日薄西山,顾瑜笑着挥别连翘和茯苓。
“典仪明日见。”
茯苓还好,表情还算正常,连翘的表情已经略微有些绷不住了。
“是学得不好吗?”甘娘子忧心问道。
被拦住询问的连翘神情呆滞,似乎没有听到甘娘子的问题,这让甘娘子更为担忧是不是顾瑜资质太差……
没人能想到连翘是被顾瑜学得太快震惊的。
太奇怪了!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明明是不懂礼仪的,但是每每她示范一次后,顾瑜马上学得八九不离十。
“或许是记忆比较好。”茯苓这样解释道。
或许吧。连翘撇撇嘴,说不准明日她就给忘了呢。
想到这里连翘终于安心洗漱休息了。
……
翌日起了个大早的连翘又精神满满走进了顾瑜的屋子。
顾瑜早就在等着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童也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
这就是那个四语吧……连翘看了一眼四语,没有多问,仿佛四语一直都在一般。
早饭是一起用的,连翘一边吃一边看向顾瑜,她的动作流畅,仪态大方,看来昨日教的餐礼没有忘记,只待吃完饭看她其他礼仪还记不记得了……
又一天过去了。
“好像学得不错。”婢女说道。
“是呢,用餐时仪态很漂亮,和连翘她们一模一样……”另一个婢女附和道。
茯苓的神情也开始呆滞。连翘?连翘已经彻底恍惚了。
昨日的礼仪这个小姑娘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忘,而且做得比昨日还熟练了。
于是今日茯苓也加入了“为难”顾瑜的队伍,特意选了最为繁琐的礼仪来教,昨日她示范时放慢了动作,今日更是加快了速度,顾瑜居然依然看一遍就学会了……
这……连翘二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下不用急了,看来不出几日我们就能回宫复命了。”茯苓打趣道,但是心里不是滋味。
她们当初学习这些礼仪规矩吃了多少苦,挨了司教多少打骂,却依然坚持了下来。同期的女子中,她们是最聪慧、学得最好的,学了很久还日日练习才能有今日,却没想到她们的“徒弟”居然看一下就学会了。
难道她们才是蠢笨的那个吗?茯苓和连翘顿时都怀疑起自己来。
“不,我不信。”连翘否认道,“明日教她宫规,那么厚一册我不信她也能一次就记住!”
茯苓叹了口气:“我觉得她能。”
连翘咬着唇,怎么可能。
“……圣人及皇后行大礼,非庙堂屈膝作请……宗族皆施平礼……”顾瑜一板一眼地背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