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马营地外二里的尸坑边,灰蒙蒙的天还没亮,就有戴着白布遮住口鼻的两个兵丁抬着一具红色尸体,仔细一看竟是缠了一身的绷带,被血水染得暗红,一路上血水滴滴答答个不停,周围腥臭扑面。
“不行了我要吐了就扔这里吧!”其中一个说道,两手顺势一扔,担架上的尸体被混到尸群。
真是倒霉,居然被派来扔死人,他们可是要去前线建功立业的!
不过再倒霉也倒霉不过这个尸体,老阎手下还能出死人也是奇了怪了。
虽然骂娘的话憋了一肚子但是鉴于这里的腥臭两人都不想开口。
“烧了吧。”一个掩着口鼻小声说道。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觉得尸臭味灌满了鼻腔。
两人打开随身的油壶在尸体堆一浇,将火捻子投上,火捻子似乎要灭,但是不多时就“呼”地一下烧了起来。
“快走!”两人说着拔腿就跑。
整个尸坑火光冲天。
火舌冲冲,腥香翻涌,火种向四周蔓延,也蔓延到了暗红的尸体边上,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
锦被下女童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揉了揉眼睛,确认了自己正睡在肃州城的客栈里,而不是冰冷的实验室的床上,她呼了口气,放心地坐了起来。
梦到了什么女童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影影绰绰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打扮怪异,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而她在一具带着滑轮的床上,无法动弹。
而现在……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转了转手腕,她在大周,她在这里生活了九年。
左边被窝里,刚睡醒的另一个女童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看到了醒来的她。
“娘子,你醒这么早呀!”
顾瑜摸了摸她的头,发丝触感柔软。
“我也是刚醒。”
“那再睡一会儿?”
“那可不行。”
顾瑜抿嘴笑:“起来吧!”
说着利落地起床穿衣。
四语嘟着嘴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穿衣服起床。不多时两人就梳洗完了。
“古伯。”女童轻声喊道。
门便开了,不知道何时就候在门外的管家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早饭的客栈杂役。
杂役对于这三人很是好奇。一个老头儿两个女童,怎么看也是人贩子。但老头儿又时刻恭敬拘礼,难道是幼主弱仆?
见杂役还没有眼色地杵在那儿,“老头儿”目光不悦,生冷地咳嗽了一声,杂役一惊不敢再胡思乱想,赶忙放下盘子退出去了。
杂役退下,管家便准备开口说事,顾瑜则示意他坐下一起吃。
管家没有推辞,坐下说道:“张全他们已经遣去并州了,我们一个月就能到京城。若是骑马则快七八日。”
顾瑜摇摇头:“不去京城啊。”
一旁的四语跪坐在矮桌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对话,也不出声,也不乱动。
之前是说的去京城呢......管家思忖片刻:“那就沿着陇右道随便走?”
女童点点头:“而且要往回走。”
管家一愣,笑着答声“是”。
三人不再说话开始吃饭。
“换一辆马车。”临行前顾瑜突然要求道。
“那会耽搁一会儿。”虽然出行带的东西不多,但将军府这样舒适的马车不好找。
“普通的马车就行,结实一点的。”顾瑜补充道。
管家应声是退下照办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人间岁月如流水。
“万胜!万胜!”西凉王城里响起欢呼。仔细一看居然有些眼熟——这些人都是周军。
章辽从军伍中走出来,看着不远处洋洋得意的陇右军,听着磅礴的胜利军鼓声,恨得牙根都痒痒!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先捉住西凉王!偏偏就这一个犹豫,最大的军功就被陇右军抢了!
“其实前边把西凉打得只剩一口气的也是陇右军......”不怕死的谋士开口提醒道。
“怎么是陇右军?我们没在侧面伏击吗?我们没去烧西凉的粮草吗!”
“这些贼厮居然雨夜突袭……”
“不冒险怎么能出奇制胜呢......”
“闭嘴!”章辽暴怒,此时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这该死的西凉王!该死的陇右军!
居然投降了......
西凉王城在顾淮死之前就被围困了,那时都没有投降!就差最后这一口气!西凉居然投降了!都以为顾淮死了都想抢攻破王城的机会,为此将领们虽然没有打招呼但都默契地把顾淮的死讯瞒了下来以免军心大乱——毕竟就连他们自己的兵对顾淮也很是敬仰。
谁曾想没了顾屠户,来了孙匹夫!这个该死的孙长青!看着忠厚居然敢跟他抢功劳!
章辽磨牙。
可惜心中把孙长青十八辈祖宗都骂一遍也于事无补了。
西凉王城里陇右军高声唱和:“西凉王降了!西凉降于孙都尉!”
西凉王城里,陇右军的将官们不客气地占据了王庭。
西凉的皇子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殁了,如今堂下只有西凉王和王后两人瑟瑟发抖。
打到王城才投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没骨气还是该说他投降得太晚。
卫兵接过投降书,将领们拿给孙长青。毕竟这次夜行攻城是孙都尉的主意,兵行险招,但幸好他们运气比较好,还没怎么打西凉就投降了。
所以孙长青当之无愧被推举到最中间。
孙长青看了眼降书就交给了身边的将领,大家的表情都很激动很欣喜,但他没有。
“杀了吧。”孙长青面色冷冷,一向忠厚的脸上居然带着几分狠厉。
他声音不大,但是殿堂里的人都听得耳中震震,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而孙长青也不等兵将反应,大步流星走到西凉王身边,抽出一旁的兵丁的长刀,砍在西凉王身上。
“孙都尉不可!”四周的将领惊呼,作势要拦,但此时无人敢拦,孙长青面色阴沉一刀砍上又补上三四刀,惨叫掺杂着听不懂的叫骂声以及众人的尖叫充斥着整个大殿。
“孙都尉疯了快夺刀!快!”
“啊呀!小心!”
“……”
观风殿阁楼上,皇帝正在慢条斯理地饮茶,耳边是太监悉悉索索的汇报声。
“......所以孙都尉就怀疑有内应,派人严审了彭绍,彭绍身负重伤刚被救醒受不住严刑拷打追随顾将军去了......”
“孙......”皇帝的表情似是疑惑。
“是顾淮的结义兄弟,排行十四,名叫孙长青,如今是陇右道监军......”
“孙长青......”皇帝沉吟了片刻,“可能做第二个顾淮?”
殿内凝滞一刻……其实顾将军死后陛下也很忧心西北无人吧,经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想,但好奇却不能乱动,只好低着头用余光看向皇帝面前答话的太监。
“此人太过耿直,不擅用计,恐怕做不到顾将军那样运筹帷幄。”太监答道,一脸可惜。
“顾淮这样的本就少见。”皇帝叹了口气放下杯盏。“上朝吧……”
太监答声喏,拱着手弯着腰倒行退下,龙椅右侧的大太监这才上前伺候皇帝去前殿上朝。
崇文十四年秋,陇右军攻破西凉王城,西凉不复存在。
西凉投降了,西凉王死了。
对大周的百姓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周围列国弱小,只有西凉曾势均力敌,面对以前的西凉的虎视眈眈,朝堂百姓都很是不安。这种不安持续了数百年,然后在顾淮出现后越来越小。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如有天助,与西凉打了十几年,直到打得西凉人闻风丧胆,甚至打到亡了国。
“不是普通的小子呢!那可是顾将军!武曲星下凡的化身……”
“是呢是呢,要不然怎么生下来就会打仗……”
一时之间消息从边关传到关内传到京城,驿使跑死了五匹马,只为露布飞捷。
民众还沉浸在战胜西凉和天朝大国的喜悦中,然后就听到了顾淮死了的消息。
谁?顾将军死了?
顾将军怎么会死?
顾将军不是神仙吗?
是战胜西凉后死的吗?
不是啊?西凉战败之前就死了!
那……那是谁打败的西凉啊?
孙都尉?那是谁?
哦!是顾将军的人!那岂不还是顾将军?
既然是顾将军的人那一定也很厉害咯?
那当然了,是顾将军的人呢!
这样看来就算顾将军死了也没什么,还有顾将军的人在,而且也很厉害……
庙堂上的人并不在乎顾淮的死活,尤其是已经战胜了的情况下——实际上顾淮之死这些大人物早就知道了。死了又如何?一个朝中没有根基的武将,死了让人顶上便是,领兵打仗而已,谁不行呢?民众可能因为愚昧觉得顾淮了不起,他们这些圣人子弟可不会。
不过……
“这孙长青居然暴起砍人,且是已降之人......”一位头戴笼冠身穿阔袖红袍腰戴金玉绶带的官员手持笏板从百官之中走出,面色愤愤。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皇帝今日心情很好。
但前几日皇帝心情可不太好,尤其是得知顾将军死后,他的遗孤竟然也被西凉奸细刺杀,且被逼得离开了将军府,下落不明。
百姓都是皇帝的子女,更何况是功臣的遗孤?仁厚的皇帝很不愿见到这种事。朝官们心想。
但是那时候皇帝没有任何作为,毕竟顾淮死了的事不易宣扬,彼时的当务之急是西北战事。
如今,西北战事也定了,大臣们本以为皇帝会追究刺杀一事,没想到更令人惊骇的消息也传来了——西凉投降了,但是西凉交了降书后,孙长青竟然当众暴起砍死了西凉王。
孙长青?这个名字对于京官来说有些陌生……那是谁啊?
“崔侍郎此言差矣。”朝堂上有另一位红袍官员走出,此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声音也低沉温和。
陆逊!崔元心里冷哼一声。
“孙长青与顾淮可是结义兄弟,两人都是孤儿,长兄如父,杀父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了。”这人看着样貌堂堂竟然张口就是胡话。
朝堂上的众人有些愕然,但也有面如土石不为所动的。他们身穿紫袍,站在百官最前边,一左一右。
大殿上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崔元面红耳赤,正想呵斥,定睛一看笑的人竟然是皇帝。
而这一笑也让陆逊更有底气,他更进一步说道:“孙长青此举有大义,且西凉王城最后也是孙长青攻克下的,臣以为应当奖赏。”
“臣以为不然。”崔元回神,虽然皇帝方才笑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杀了敌将不为怪,但杀一个投降的人,这是残暴,这是失了规矩!
“孙长青此举会让邻国如何看我大周?会让天下如何看我大周?我大周泱泱大国,对于束手投降之人居然残杀,何为大国之风范?”
崔元身体笔直,言语如刀:“臣认为孙长青此举陷君不义,是为不忠;行为残暴,是为不仁;赶尽杀绝,是为不义。臣请治孙长青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
嗬……这可真是来势汹汹啊。
不过一旁的陆逊可没觉得来势汹汹,他笑道:“崔侍郎就不要先扣帽子了。要说不仁不义也是西凉在先。别忘了羲和公主是怎么死的。”
崇文二年周灭后梁,同时收复鄯州,西凉交和书,请求大周派公主和亲。先皇的七女儿羲和公主奉旨前往西凉,谁料两年后报亡。这也是大周频频攻打西凉的原因。
“顾淮征战二十多年平了后梁又平了西凉,几个结义兄弟死得只剩下他和孙长青。如今顾淮也死了,你还要请治孙长青的死罪,顾将军尸骨未寒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好你个陆逊!这话一出,朝堂百官心中就叹了一声:这几句话本来是没有什么力量,但是谁不知道皇帝倚重顾淮?顾淮本就没有家底,结义兄弟都死得干干净净,再问罪孙长青岂不是让人觉得皇帝无情?
皇帝可是最仁厚的。
好你个陆逊!
“好你个陆逊!”有人咬牙切齿低声吼道。此时已经下了朝堂,他和几位要员正在沈相公【注1】的书房议事。
“相爷,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在朝堂上进言的崔元忍不住问道。
“因为顾淮死了。”
因为顾淮死了?这话回的让堂内诸人怔怔。
沈渊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色继续道:“顾淮死了,陛下伤心,不愿意再责罚了。”
但问罪孙长青的事不是上朝前就议定好了的吗?顾淮死了,他在朝中无根基,扳倒一个小小的都尉,推举章辽上位,简直是一气呵成的事。
“要怪只能怪王充。”有人不甘道。
“对,陆逊是王充的人,他们什么时候勾结了孙......孙长青!”
“不要说胡话。”沈渊摇摇头,“王相公怎么会勾结孙长青,他是为了我。”
为了均衡我的势力。
为了不让我一支独大。
为了让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面维持下去。
众人也想明白了,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沈渊补了一句话,他们便收声了。
“这也是皇帝的意愿。”
均衡朝堂的势力,是皇帝愿意看到的。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他们都是棋子,执棋人的意愿永远大过他们的。
“这事,要不要给宿州那位说一下?”有人不甘心地问,“联合起来说不定另有转机?”
沈渊依旧摇摇头:“张衡虽然不上朝,手下的谏议大夫们又没有休息,不用多此一举。”
他那么能掐会算连朝都懒得上,显然是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
“那章辽的事......”毕竟章辽也算他们的人,当初可是说好的极力推举他。
“他自己生不逢时,怨不得旁人。”沈渊不以为意,“他要是因为这事闹,就寻个由头革了他的官职让别人来。”
这话一出,众人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到底是便宜了孙长青......”
是啊。
他们这些日的谋划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占了便宜的孙长青接过天子使者的圣旨,脸上并没有多开心。
“孙都尉……不,定远将军,这可是大喜事啊!”宣旨的使者示意他笑一笑。虽然只是个正五品上的职位,但是周朝重文抑武,顾淮也不过是正四品下的官身。【注1】
孙长青牵强地笑了笑,接过圣旨站起来,忠厚老实如他也知道规矩,偷偷塞了一张飞钱。
“请使者吃茶。”
使者笑得更真诚了。都说孙长青是个莽夫只会领兵打仗,如今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那孙将军收拾一下,即刻就上路吧!”
皇帝有旨晋都尉孙长青为定远将军,带西凉王的人头进京领赏。
天子之令不能违抗,也不能多做休息。孙长青答了声“是”,使者欢欢喜喜地走了。当然,不是先行一步进京,而是先下去等孙长青收拾一下行装,这个时间还是要给人留的。
孙长青目送使者退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贴身护卫招了招手:“阿瑜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护卫摇头。
孙长青面色凝重,接着问道:“那个信使,查出来是谁的人了吗?”
护卫依然摇摇头:“他日常都是各地奔走,军中认得他的人有,但是并不多,且不熟,他的身份文书也是正常的。”
敌人如此缜密......敌人当然缜密,不然也不会终于刺杀了顾三哥。
孙长青抱着矮桌上的土褐色的陶罐,里边是顾淮的骨灰,看着是一国的大将军,烧完只有这小小一罐。
“先进京。”孙长青抱起罐子,他没什么可收拾的,华裳珠宝钱财都乃身外之物。
护卫跟上。
“阿肆,你留下,继续打探阿瑜的消息,这丫头机灵,不会出事。”话语中很是笃定。
“那将军此去要小心。”阿肆只是这样说道。
孙长青点点头。他当然会小心,六个兄弟现在死得只剩他了,他要看着顾瑜长大,这条命绝对不会交给别人。
……
被人惦念的顾瑜此时正因赶路而饥肠辘辘。尽管危机四伏前路渺茫,但是顾瑜觉得既然她还活着就得好好得活。
小姑娘,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当然如果有仇还是要论仇的。
暂时找不到仇人,顾瑜三人又回到了鄯州城里,这里很热闹,众人很欢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用探听,三人找了一个脚店坐下,吃了顿饭,想探听的事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西北胜了。顾瑜想。
原来将军死了。四语想。
原来孙长青成大将军了。管家想。
三人一个怅然一个难过一个愤愤,直到杂役来不悦地问:“客官,吃完了吗?该结账了吧?”
原来是见三人久久呆坐以为三人是没钱结帐在发愁。
管家掏出钱袋会钞,杂役便换了脸色,喜笑颜开起来。
这人可不太会做生意啊......
结了帐就不好意思坐着了,但是顾瑜也没有让回将军府。
战事落定了,刺杀的事还没有落定,且刺杀的事甚至没有公之于众,大家知道的也只是顾将军战死西北。
顾瑜让管家带着四语先找个客栈住下,自己则背着个草签子插着一堆糖葫芦出去了。管家当然是不愿意想要同去,但是想到自家小主子比一般大人都矫捷的身手,放弃了同去的想法。
顾瑜穿着普通农户常穿的灰青麻布衣衫,梳了一个抓髻,趿拉着鞋在街上乱转。
顾将军以前经常在城里出现,顾娘子可是足不出户的,所以不必担心有人认出她来,除了顾家的下人和那个信使,认得她的只有孙长青和彭绍。
串了两条街,卖出去四五个糖葫芦,顾瑜这才“不经意间”走到了将军府门前。
那日走后府里的下人她让季李都遣散了,敌人肯定知道她已经有所察觉,就是不知道敌人打算收手还是继续出击。
她看了看将军府的门楣。匾额依然高高挂着,但是门内门外都是兵丁把守。
应该是十四叔的人。她想。如果是别人十四叔肯定早闹起来了。
不过,也说不好。
她这个十四叔看上去忠厚,实际上也是个七窍玲珑心。
她随便看了看,并没有久留。就像一个真的只是提篮叫卖的小姑娘一样,一手把草签子扛在肩上,一手甩着衣袖离开了。
顾瑜在客栈住了三天,相安无事。
“有两队人马跟着张裕他们,他们三人就分散开了,还在跟。”管家说道。
四语正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小孩子贪睡是难免的。另一个小孩子顾瑜也在打着哈欠听管家汇报。
“多少人?”虽然睡眼惺忪但并不影响她做事情。
“信上说每队人马十二三个。”
“这样啊,那他们是有些危险了。”顾瑜说道,“不过无妨,你今日去驿馆拿了信,他们会知道的。”前一个他们和后一个他们明显指的不是同一批人。
管家应声是,但眉头紧锁:“只是这样娘子就又危险了。”
顾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啊。危险了。”
又要逃到哪里呢?管家忧心忡忡。
“古伯,给我拿纸笔来。”
“娘子想好对策了?”管家愁眉略展。
“是呀。”顾瑜狡黠一笑。
管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
他看着信纸上长青叔亲启五个字,是给孙长青写的信。这还可以理解,但是信的内容......
“......去章都尉家借住,十四叔回来了接我即可......”管家一边看一边喃喃念道。
“怎么样,这样十四叔就知道我的下落了。”顾瑜得意道,觉得这个办法甚好。
“章辽那边可不是自己人啊!”管家急忙拦道。
“古伯,你真是想多了。”顾瑜将信纸折起来放入信封封上火漆,“章都尉也是大周的将领,收容我这个遭刺杀的将军遗孤对他来说义不容辞呢!”
哪来的义不容辞,管家无言以对。
于是第二天下午,当在寿城章府门前的管家带着两个女童叫门时,管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收到门房禀告的章辽也觉得有些玄幻。
“谁?顾淮遗孤?”章辽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的事气糊涂了才会听到这句话。
“顾淮的遗孤不去找孙长青来找我干嘛?”章辽似笑非笑,沈渊的话他自然是收到了。
生不逢时时运不济......章辽心中恨恨:他孙长青时运就很济了?顾淮就时运很济了?都把自己济死了,可真是好时运!不就是银子给少了不愿意推举他了吗?怨时运?论起来他章辽才是“自己人”!
章辽口中骂骂:“让她滚去找孙长青!找我作甚!”
一旁的副将倒是另有所思:“且慢。”
“慢什么慢!我可不帮死人带孩子!”章辽没好气地说道。
“都尉,我觉得此事可以一用。”副将耐心劝说道:“顾淮之死是有人刺杀......”
“废话!谁不知道!”他顾淮把整个西北的声望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恨他的人多了去了。
副将并不在意,继续说道:“顾淮死后,孙长青秘密审讯了顾淮身边的贴身护卫,叫彭什么的......”
还没说完话又被章辽截断:“说重点!”
马上就要到了嘛......是你一直在截话茬啊......
不过副将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道:“这个彭什么是被刑讯死得的,他死之前说过一句话,说孙长青贼喊捉贼。”
哦?有意思。章辽起了精神。贼喊捉贼?那岂不是说是孙长青杀的顾淮了?
“而且这个彭还说了一句话,孙长青听完勃然大怒才弄死他的。”
“不要卖关子了。”章辽说道,但是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他听进去了。副将想着,然后继续:“彭小将说:顾淮不死,孙长青的功劳永远要算到顾淮头上,他永无出头之日。”
说的是实话啊?章辽不解。顾淮这一死孙长青不就封了将军了吗?
副官意味不明地笑。
章辽这才反应了过来,大惊:“你......你的意思是......顾淮是孙长青害死的?”
天呐!他们不是亲兄弟吗?章辽捂住胸口。我的个乖乖,这孙长青下手挺狠啊......整日三哥长三哥短的,背地里居然把三哥偷偷杀了......
“那......那快告诉陛下!砍了他!”章辽由惊转笑:“我的时运果然是好的!砍了他,将军之位就是我的了!”
他一边笑一边坐直了身子准备给京城写信。
“都尉,这可不行。”副将又拦。
章辽不悦:“为什么不行?他弑兄还能当将军,我清清白白的凭什么不行?”
“我们没有证据啊......”副将有些无语。他家都尉勇猛是挺勇猛的,但是这莽汉的脾气可真是遭不住。
“那白开心了!”章辽垂头丧气地瘫了回去。
“不白开心。如今顾淮的遗孤不是在门外吗?”副将扯回正题,“孙长青还在,她却不找孙长青,显然是疑心孙长青了。只要我们把她接过来,合手抓住孙长青谋害顾淮的证据,将军之位还是您的呀!”
原来如此!
章辽急忙起身:“快!快去迎接将军遗孤!”
......
这事行不行啊?管家站在门外,雨后的寿城有些凉,他有些冷了,不过两个女童穿得倒是很厚实。
“放心吧古伯。”顾瑜说道,“章辽府里没有几个机灵的谋士,他也当不上都尉。”
她一个小孩子都能算计的明白,那些大人如何想不明白?
果然府里就有喧闹声越来越近,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将官着急忙慌地走上前,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快快迎接顾将军遗孤进府!”
成了!顾瑜微笑着看了一眼管家,而管家也正吃惊地看着顾瑜。
章辽府里的谋士再机灵,也没有你机灵啊……
【注1:背景借照唐朝的官员制度。唐朝的宰相也不过是正三品,我所查的资料武官可以做到四品上的基本都是开国元勋。】
“大侄女啊!你受苦了!”章辽说着走上前,忽然顿住。
门前站着三个人,因为知道是顾淮的遗孤,门房没敢让进门休息。此时三个人都在门外站着,一个老的管家,两个八九岁的女童,衣着配饰都是普通人家的打扮。哪个是他侄女啊?
章辽疑惑地挠挠头。
顾瑜没有太让这位都尉难堪,主动走上前:“章世伯,阿耶生前说您是与他不相伯仲的将领,只是生不逢时。今日一见章世伯果然英武不凡。”
小小的女童声音清脆样貌也可爱,说出的话就更好听了。章辽自动忽略掉了顾瑜话中的“生不逢时”,因为“不相伯仲”和“英武不凡”喜笑颜开。
见章辽脸上挤出来的笑变成真诚的笑,顾瑜也是一笑。
章辽的副将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原本他以为顾瑜来投靠是背后有人指点,结果一打照面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是善茬。哪家孩子八九岁的时候扯谎张口就来啊!听听这话,他都替张都尉脸红!
章辽不觉得脸红。童言无忌,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他开心地亲自带顾瑜选了院子住下,并信誓旦旦如果有人怠慢她就告诉他,他定然不给那人好果子吃。
顾瑜也开心地谢过章都尉,道了声这几天颠沛流离被追杀都不敢好好休息。
章辽急忙道在章府定然不会有人刺杀,还吩咐自己的亲兵好好把守,更是准备下令整个寿城都戒严。
副将欲言又止,顾瑜已经谢过了。
一旁的小兵忍不住凑近问:“蒋副将,怎么了?”
副将喃喃自语:“我可能中计了……”
中计?小兵很是不解。但是都尉已经满脸笑意地从给顾瑜的住处退出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相伯仲,嘿嘿……英武不凡,嘿嘿……”
小兵不知道这几句夸奖有什么不同,以往也有下属这么说过都尉,但是都被都尉骂回去了,说他们阿谀奉承。他还以为阿谀奉承不管用呢……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女童,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漂亮,然后转头跟上了章辽的步伐。
......
竟然住进章府了。
管家看了看周围林立的护卫,这些护卫将军府也有,而且相对可靠。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在将军府不行,要来章辽的府里,而且章辽还接招了。
这些东西四语不会想,她还是个孩子。她在屋子里逛了逛,惊喜地发现屋子里有棋盘,于是招呼顾瑜下棋玩。
“古伯在家主事这么多年,这点事也想不通吗?”顾瑜一边执黑子落下,一边说道。
管家苦笑:“我可能是老糊涂了。”
“你是想的不够多。”顾瑜说道,又落下一子。
四语盯着棋盘专心应对,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阿耶在西北十几年打得西凉人家破人亡,有人刺杀很正常。但是有身份齐全的信使来杀我,这可不常见。”
棋盘上四语落下一子,顾瑜紧随其后。
“杀父亲,可以是西凉人。杀我,是谁呢?”顾瑜说着,皱着眉头两手托腮。不知是因为四语方才那一子落得妙一时难以应对,还是因为苦恼是何人要来追杀自己。
管家亦是在思索。西凉人想要将军的命,整个西北都知道。但是杀顾瑜,为什么呢?如果是要引起混乱,西凉人已经杀了顾将军,将消息散播出去不是更好吗?
顾瑜盯着棋盘,眉头舒展开,落下一子。然后接着说道:“其实你也知道因为什么。”
“但是你不敢说,也不敢相信。就像十四叔一样,只敢告诉我战死,不敢告诉我是被刺杀死的。”
棋盘上,黑子破开白子,势如破竹。
“因为这可能牵扯到大人物们的博弈,大人物们的利益。”顾瑜说着,手上没有停下,“你们不想让我背负仇恨。但是我又不是傻子,大人物们做得太周密了,这周密本身也是一种暴露。”
棋盘上两个小手你来我往落子频频,棋盘旁交手而立的管家讷讷无言。
“兵权在握,声望滔天,是把双刃剑。”顾瑜说着,落下一子堵住白棋的去路。
“父亲不属于任何一党,只属于陛下。任何一党想要西北这块蛋糕,都要斩断这头拦路虎。而且要在稳住西北的前提下。”
管家听得呆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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