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看上去挺安宁的。
我找到了霜陌以前的房东,一个叫丽莎的五十多岁的白人女子。丽莎身材微胖,操着典型的东南部口音,是个很健谈的女人。这里华裔不多,我假装要租房,巧妙地把霜陌的话题引了出来。
五年前,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国男子带着母亲住进了这个小城。
“汉斯人很好,对他母亲好,对我们也客客气气的,有时还帮我们干干园子里的活儿。他从来不拖欠房租。”丽莎刚说完,又补充道:“他在一家餐馆里工作,他的母亲不大见人。他们在这里一直住到她过世。”
“汉斯的妈妈听起来年纪也不算太大,怎么就……”
“她是生病去世的。那一阵,汉斯非常伤心。没过多久,他就搬走了。不过我知道他没有走远,那天我去那家餐馆时还看到他。”
丽莎无意中聊叙的这许多,成了我宝贵的资讯。
我在小城另一端的一个简易汽车旅馆里落了户。这天傍晚,我穿上风衣,包上头巾,只有半个脸露在外头。我进了那家叫大新的中餐馆。
餐馆里有两三个华人,大部分顾客是白人和南美人。
我在离柜台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华裔男子走了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兼仇人霜陌;仇人,因为如果不是他,爱我的父亲至今仍然会健在,母亲也不会哀极而故。
仔细再看一眼,霜陌看上去老了不止五年。
他已经近在咫尺,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还好,它在我体内作响,外人听不到。
“女士您要点什么?”他用英文问,语调是从来没有过的和气。
我用手指了指菜单上的一样。
“炒饭,还要点别的吗?”
我又指了指豆腐海鲜汤。
“好的。您稍等片刻,饭菜随后就到。”
他转身走了,我的血也涌上了脑门。不过这一次,我身上没有带枪。一是还没有准备好,二是,在这个宁静的餐馆里溅血不是我的意愿。
我心不在焉地匆匆吃完那顿饭,便回到了旅馆。
我关好门,在靠椅上坐了下来。我回想着霜陌的声音和样子。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对我和颜悦色的样子——确切地说,他不是对我和颜悦色,而是对他的一位顾客和颜悦色。
根据丽莎的叙述,霜陌俨然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一个对家人对邻居都好的人。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假象。换句话说,霜陌是戴着面具的;他的真实内心,只有我这个从小受他冷漠的人才知道。“好一个汉斯,哈!”我狞笑了一声。
时间在我的等候中慢慢磨失。
我看表:晚上九点三十五分。记得大新餐馆门上写的关门时间是晚上十点。我走到楼下,进车打火,再度朝大新开去。
我在餐馆边上一个暗处泊了车。明处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在夜灯下摇晃着怪异的枝杈。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餐馆里面已经没有客人。我又一次看到了霜陌。看样子,他正准备要下班。我的眼睛片刻不离地围着他转。
大约十分钟后,他出来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排停车场,我看见他进了一辆小车。车灯亮了,他的车驶出停车场。我换上档,跟了过去。
我跟在他的车后面,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的车开过市区,进入了市郊的乡间路。走了大约五个英里,他拐弯进了一个岔道。我怕他发现,没有跟进那个岔道,而是在岔道入口的另一边停了下来。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我调转车头,将车停在路对面,然后往岔道探头望过去。我看见霜陌走到一栋房子外,开锁进门。
真是天助,竟然让我跟踪得手,发现了他的住处!
不过这次,我仍然没有下手。因为,我还是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