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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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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五荤五素:火腿鲜笋汤、鲈鱼蒸蛋、鸭丁溜葛仙米、持炉珍珠鸡、白萝卜红焖扇贝、番茄马蹄、腰果熘香芹、琼楼玉宇素什锦、蜂蜜花生、琥珀黄瓜。

    “这几日总觉着身子不适,像是哪里漏着风仿佛的,想必是年幼时大病一场所落下的病根,明日让千嬅去请曹芳过来,开几味药物滋补一下。”

    秋语遗憾道:“真不巧,今日听灵雲说起,曹太医的父亲病了,他回乡下照料去了,恐怕得过几日才回宫。”

    我舀一勺腰果香芹熘虾仁吃了,想了想道:“那也是罢了,等他回来再说,先让小厨房拿吉林人参炖了乌骨鸡服用。”

    秋语点了点头,待灵雲委婉推拒了所有嫔妃,我用了晚膳,便在七宝琉璃贵妃榻上小鎴。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小顺子在庭院里忙着掌起绢纱宫灯,一盏一盏次第亮起来,照亮无边的黑暗。

    ……

    康熙十七年正月二十五。

    这一日帝后起驾去宫外的皇陵祭拜祖宗,合宫的嫔妃聚集在乾清门送行。

    玄烨长身玉立,身着一袭云龙貂镶海龙皮朝袍,明黄色的绸缎上彩绣平金云龙及海水江崖,领约以缕金铸之,缀以细碎的绿松石,胸前挂着三盘朝珠,再缀铜鎏金錾花扣四枚,沉稳庄重,霸气侧露。

    他身侧的皇后持着十八子朱砂石手钏,身着一袭明黄色冬朝服,披领与袖口均用石青,并有金龙、行龙、正龙以及八宝平水的图案,金丝纹绣。

    冬朝冠有三层,为薰貂上缀朱纬,顶端镶嵌了一只黄金九尾凤凰,每一束尾羽都嵌以五色宝石,正中的凤嘴里还衔着一颗硕大的东珠,隐隐有异彩在其间流动,朝冠后头还有护领,缀满珍珠与珊瑚,垂着明黄色的缎带。

    若是常人将金色深深浅浅的堆砌在身上必显得俗不可耐,可是皇后通身的贵气和艳丽无双的容颜却将金色的霸气和雍容彰显的淋漓尽致,这是一种锋利而尖锐的美,仿佛能够将人的眼睛都刺伤。

    我暗叹,这身凤服再华贵,到底是一身衣裳,且厚重,却不知多少女子为其争得头破血流。

    御用的马车用紫檀所制,明黄的锦帐上绣着江山万里的图案,卷浪以霞色丝线并了樱兰碧玺珠子所绣,高山则用浓褐的金线,锦帐垂下的六十八串流苏,皆是鎏金、美玉、素银、翡翠、晶石。

    目送帝后离去,嫔妃们便各自散了。

    ……

    康熙十七年正月二十六。

    冷风吹得那叶子落尽的梧桐空枝簌簌有声,午睡醒来去小厨房做了糕点,便前往慈宁宫去看望太皇太后。

    惠双见我前来,便进去传话,不一会儿又出来请我进去。

    斑驳的光影从重重垂纱帷帘后依稀透进,太皇太后背着光端坐在暖阁之下,衣裾在身后铺成优雅的弧度。

    太皇太后的丝绸旗装大多带有莲花,虽不繁复,却甚是明快,又不失端庄典雅的风范。

    瞧着太皇太后精神气甚好,想必脚上已是恢复,我心下欣慰,徐徐施了一礼,膝盖刚碰触到碧玉地砖,她便唤我起来,且声音不仿佛上次的震慑,而是轻缓如细泉。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紫檀小几上的鎏金鹤擎博山炉吐出袅袅的轻烟,那种淡淡的乳白色,映得太皇太后的面容慈和无比。

    “太皇太后容光焕发,臣妾甚是欣慰。”我扶一扶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笑道,“听闻您喜爱糯米,臣妾做了些许糯米骨,还望您不嫌弃。”

    “哀家刚喝下松龄太平春,你先搁这儿罢,过会儿再吃。”太皇太后笑容宁和,仿佛一面明镜澹澹。

    我了然,此方中的熟地补益肝肾,补血滋阴,当归补血调经,润肠通便,茯苓健脾宁心安神,枸杞滋补肝肾,养阴明目,龙眼肉健脾养心,养血安神,红花活血化瘀,通经止痛,松子仁补气滋阴,润肺滑肠。

    将糯米骨盛出置于小几之上,便与她老人家闲话家常,说笑半日,却是小宫女来报端嫔前来,侧首一望,她已掀了百福织金锦帘,盈盈迈进内室。

    她屈膝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太皇太后只徐徐喝着宝庐香茶,半响方才吩咐她起来,她倒是不在意,又向我福一福身。

    她说了好些慰问的话,殷勤地为太皇太后添着茶水,太皇太后倒是不怎么搭理,只继续与我说话,一直不曾正眼瞧她。

    端嫔笑道:“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啊!”

    我回答:“是糯米骨,先将糯米用山泉水浸泡一个时辰,排骨则用五香粉腌制,然后糯米捞出来裹着排骨,再用芦苇叶子包好上锅蒸。”

    端嫔又道:“那……臣妾可否尝尝?”

    太皇太后只淡淡的,并不言语,我见状只好道:“这是我做了孝敬太皇太后的,若是端嫔喜欢,便尝一尝。”

    端嫔见太皇太后默许,便含笑坐下,拾起一块缓缓剥开芦苇叶子,然而送到嘴边却迟疑了,也是只不过是一瞬,然后轻轻吃着,眼神幽幽不明。

    窗外的白梅开得极盛,偶尔有寒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有一角刺银绣蝴蝶裙裾一闪,原来是卿贵妃捧着数册佛经从内室盈盈走出。

    头上插戴着绒花与点翠金簪,绒花是浅橙色的,为千叶菊花,而点翠金簪则是蟋蟀。

    身着杏黄色丝绸旗装,繁复却不缭乱,袖口伴着一只只刺银的蝴蝶,并蒂菊花郁郁而绽,雅致却不失娇艳之气。

    我起身向她福了福身,她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嘉宜已经将佛书抄录好了,花卉也是换了新鲜的水。”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嘱咐她坐下,又吩咐小宫女上茶。

    “昨日河南驻马店新供了一批黑芝麻,嘉宜命人用石器研磨了,想着能乌发健脾,晚些时候与冰糖一块儿煮了,便给皇祖母送一碗过来,冬天里吃芝麻糊最好了。”卿贵妃说着,取过凤凰单枞喝了,小指大的东珠耳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晃如星辉。

    太皇太后答应了,又向端嫔道:“哀家要歇息了,你回去罢。”

    端嫔眼眸一垂,答应着去了,不久我也告辞离去。

    ……

    布步织锦摘窗并没有完全关上,宁静的月色透过云层,让幽暗的银芒如水银般泻了一地,在这个无眠的夜晚透露着心事。

    千嬅与灵雲端了晚膳进来,皆是家常的菜肴,主食是肉桂羊排粥,另有五荤五素:花瓣鱼丸汤、盐焗鸡、油炙骨、木犀肉、腐乳炖鹅肉、椒盐山药豆、小炒黄瓜片、清炒香芹豆角、蚝油杏鲍菇、花生芋粉团子。

    天冷,我懒得自己下厨,三餐都是小厨房在做,可吃得久了,也是开始腻了。

    我指一指那道腐乳炖鹅肉,懒懒道:“这鹅肉变来变去总是一个味儿,先别做了。”

    秋羽答应了,我刚吃了几口,却是见小顺子急三火四地奔进殿中。

    他紧迫道:“娘娘,不好了!贵妃娘娘回宫后一直拉肚子,如今都快虚脱了,端嫔小主也是百般不适!太皇太后召集了太医在承乾宫,正着人请您过去呢!”

    暗知不妙,忙吩咐秋羽备了肩舆,听着夜行小太监稳重的脚步声落在镂花青石板上,心下闷闷的,抬头一望,只见宫墙红壁深深,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披着生冷的月色。

    ……

    瑶仙殿还是与从前一样,香风细细,灯火通明,只是一簇簇烛火在绯红色的水雾拢纱灯罩中虚弱地跳跃不止。

    橙黄黯淡的光影愈发映照得殿内景象暗影重重,幽幽不明,多了几分诡异之气。

    我扶了秋语的手进了内室,抬眸见卿贵妃只身着浅绿色寝衣,倚在一张六尺宽的温玉湘妃榻上。

    彩绘并蒂香菊青瓷枕更显出她面色苍白,皇太后紧紧握住她的素手,流露出怜惜与心痛的神色。

    黑压压跪了一地的,除了太监与宫女,还有几名我不认识的太医,我缓缓上前,向两位太后分别行了礼,又向卿贵妃福了福身。

    “这是你下午带来的罢?”

    太皇太后颔首,我随之望去,惠双手里接过一个青花瓷圆盘,里头置着数块糯米骨。

    我点了点头,心下莫名其妙,但也是察觉到接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梁太医,可以开始了。”太皇太后的神色那样冷,仿佛一块化不开的坚冰。

    梁慎答应了,取过一块糯米骨细细闻了闻,又吃了一些,轻嚼慢咽,时辰仿佛被寒气所凝固,过得格外缓慢。

    半响过后,他拱手道:“回太皇太后,这糯米中含有巴豆粉末。古书中有著,巴豆乃性寒之物,有轻微毒性,少食拉稀,多食则拉到头晕眼花,四肢乏力,甚至虚脱。”

    我深深吸一口气,简直不可置信,从舀糯米粉,到和水、上蒸笼,都是我亲力亲为,后来秋语一直看着,至到来到慈宁宫。

    难道是秋语变心?不,不可能,绝不是她。

    难道是那巴豆粉末先前便混在糯米粉中?可早膳我吃了糯米芸豆卷并无不妥,再着言,是同一袋。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到底是哪里?

    “本宫午睡起来去了慈宁宫,之前只喝了白水,寿膳房那几道点心太医们都验过,并无不妥,那么便是凝妃你的糯米骨了!”卿贵妃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从幽门鬼谷传来的悲切声,让人不寒而栗,“如今,果然是你!”

    皇太后气极,豁然起身,小指上的鎏金宝珠团寿护甲轻轻一晃,恍如一把金色的利刃刮过眼前。

    她抬手朝我扇来,却被太皇太后喝住:“孝惠!住手!”

    皇太后不甘地受回了手,坐在床榻上连连喘着气。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深知这次是被算计了,百口莫辨。

    秋语急迫道:“二位太后!贵妃娘娘!我家娘娘向来安分守己,绝不会有害人之心,请娘娘明鉴!”

    然而却没有人搭理秋语,都神色漠然地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

    窗外的北风像发怒的巨龙呼呼呼地咆哮着,簌簌地扑着薄薄的明纸,仿佛有什么猛兽呼啸着想要扑入。

    殿中却十分寂静,甚至能听得自己的每一声呼吸。

    “还好这次是本宫吃了,本宫还年轻,身子亏了,往日还可重新调补,可若是太皇太后吃了,她老人家能受得了么?”卿贵妃微启红唇,冷笑声如冰珠落入玉盘,她虽然虚弱无力,嘴上的话却字字锥心,冷脆刺耳,“凝妃,纵然你从前不受太皇太后待见,可你毕竟是晚辈,怎能居心叵测,使得这样的手段!”

    有一阵寒风激荡进大殿,回环四周,呼呼如窜行翻腾的蛟龙,横扫一切,重重帷幕翻乱卷起,像舞姬歌舞时舒卷自如的臂。

    风过,殿中的烛火灭去了大半,零落燃着的几支,光线黯淡虚弱如残喘的呼吸,凋落着折射出微弱的温柔的清淡的光,一殿昏黄的蒙昧。

    “凝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太皇太后的目光虽不在我身上,而声音却犹如冰锥,一字一字地向我刺来,刺得我津津生疼。

    我定了定心神,徐徐道:“太皇太后,若臣妾真的存心谋害您,之前又何必给您送来家传的药膏呢?大可不搭理,让您长年累月遭受刺心之痛。”见她将我的话听进去了,继续道,“太皇太后,您是过来人,您知道的,高处不胜寒。臣妾自打入宫那一日起,便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今日之事,绝非臣妾所为,当然了,也是的确是因臣妾而起。臣妾,听从您的处罚。”

    如今“证据确凿”,我若不受罚,必定不能服众,而太皇太后,她明白我是清白的,看着她无奈的眼神,我便心知肚明。

    太皇太后思虑了一会儿,淡淡道:“姜氏,降为贵人,再去雪地里跪上一夜,也是算是减轻自己的罪孽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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