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英搭上了去厦门的公交车。一路朝南行,阳光暖暖,她感觉到这是自己剩下来的日子里最有光线的一条路。虽然说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她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了,还能往哪里坏呢?再说,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独自闯世道。十七岁那年,她不就是因为要逃避父母包办的婚姻而只身逃往厦门的吗?后来几次,不是被小姨赶出,就是被媳妇逼迫,她不得不离家出走。大哥大嫂在的时候倒是有靠山,如今他们全走了,自己到哪里都一样了。
当然,选择去厦门也有一点不一样。她到底还是指望着阿原还在厦门,还单身着。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想放过。这一次,她想和命运搏一搏。
车经过集美时,她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景观,吸着外面的气息。阿原曾经在这里打过石。后来她特别打听过,说是阿原还在厦门,住在思明区,至于有没有成家,她没有问出个确实来。
再次只身踏上厦门的路面,让凉英情绪不打一处来。四十年悲喜昏懵,她看到自己人生的山道弯弯,居然带着她绕回了原点!
凉英转了两趟公车,才落脚思明路。思明路街道不宽,两旁是齐整的青灰色楼房,带着点洋气。楼上谁家养的喇叭花,从阳台上垂了下来。她来过这里两次,时间那么久远了,可不知怎么地,一踏上这个地方,许多记忆都慢慢地随着她的脚步而回归。走过几个岔道,她迷失了一会儿。后来发现,这是因为原先阿原和一群石匠住的那间老房子没有了;同一个地方,现在是一家杂货店。她走进杂货店打听,里面竟然有人认识阿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告诉凉英,阿原搬到杏仁区去了。
“他,有孩子吗?”凉英旁敲侧击地问。
老伯说,有一男一女:女儿嫁到漳州去了,儿子在轮渡那边工作,阿原现在自己住。
“自己住?他身体还好吗?”凉英又问。
“过得去吧。”老伯含混地回答。
凉英并不熟悉杏仁区。老伯看凉英年纪不小了,又是远道而来,索性将他的孙女唤过来,让她领着凉英过去。
小女孩又乖巧又烂漫,跳跃着脚步往前走。
穿过一个绿树成荫的街区路道,一路上,凉英都好像是在梦中一般。她觉得这辈子,自己一直不认命,一直在苦苦挣扎,可终究还是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假如再找不到阿原,自己岂不是要沿街当乞丐?她不敢想下去,人说过一天算一天,她简直是过一刻算一刻。
阿原的住处就坐落在那条路的尽头,一个略微高上去的地方。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平房,只是门口有一点空间,放着几盆日日春花。那些在一般人看来不起眼的花,却在瞬间点亮了凉英心头的希望。她站在花前,眼睛上下打量着,却没动手敲门。
小女孩见凉英踌躇的样子,便代她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身材偏矮的老人出现在门里面。凉英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眼里闪着光,话语涌到喉咙口,双唇却紧闭着。
阿原站在那里,或许是因为没有料到,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和小女孩。“你们找谁?”他问。
又是小女孩代答:“叔公,这位阿婆找您。”
阿原心想,怎么会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要找自己?就在他这样自问的时候,整个身体仿佛被生命深处的一点火种刹那间照亮了一般,他轻轻地脱口叫出:“阿英……”然后直直地看着凉英的眼睛:“你……是阿英?”
凉英连连点头:“我是,阿原,我来看你来了!”
“哦……阿英啊……”阿原一下子有些慌乱起来,终于想到要先招呼客人进门:“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坐吧!”
凉英走了进来,小女孩还站在原处。
“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阿原走出来问。
小女孩用清爽的嗓音回答:“我叫小娥,我爷爷人家叫他顺伯。爷爷让我领这位阿婆来,说要是找不到您,就带阿婆回家。”
“原来你是顺哥的孙女啊?怪不得。来,你也进来吧,叔公给你糖吃。”
小娥:“不啦。阿婆找到您了,我就回去了。爷爷还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