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有人来敲门。心一直提着的冬川去开门。进来的是昨天那位长脸干部。他穿着件皮夹克,戴着顶鸭舌帽。本来就有些深沉的神色,现在更有了几分冷意。
“林冬川同志,我们了解你的难处,我们也会设法和木材厂取得联系,让他们适当照顾。但是你不搬是不行的。我们知道你的妻子还在监狱里,正在争取减刑。如果你不搬,对你妻子是不利的。”长脸干部轻轻带过的几句话,却像石锤一样敲在了冬川的心痛处。他的眼睛在昏暗处发出了惊颤的光。他说不出话来。
长脸干部脸上的表情依旧深沉。“所以,你好好考虑,好吧?”
冬川这时脑袋毫无考虑能力。他机械地默默地点了点头。长脸干部自己起身,出了林家的门。
冬川脸色暗淡,静坐房中。纯来进来了。“看样子,还是得搬?”
冬川深叹一口气:“老王那天说得没错。不搬他们就整你。你都听见了吧,他们把这事跟杏真那头连上了。他们可是法力无边,招数真狠,我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这以后的日子里,除了王、郑等少数几家外,五福路反搬迁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微弱。冬川心里明白,搬迁人员肯定挨家挨户去“谈话”了。谁家没有点把柄抓呢……
新历三月初,天还很寒,冬川和纯来在镇里派来的搬迁队的协助下,搬离了吉镇五福路23号。最后搬出来的,是岳父的骨灰罐。离开前,林冬川最后一次回过头来,跪了下来,和这栋他和杏真曾经的家告别。他是孤儿,早已把这里当作他的神圣祖屋。他跪在那里,涕泪涟涟。
纯来在一旁看得心疼,弯下腰来劝他:“林先生,别太想不开。人在青山在,在哪儿都能活。”
谁说纯来说的没有道理呢。林冬川慢慢站了起来。“纯来,这些日子亏得有你,要不然,我……”
“林先生,你不要客气。我们就像一家子的人一样。”
“既然是一家子,你以后不要再叫我林先生了,就叫我冬川。”
纯来一听,虽然有些不自在,还是柔柔地应了一声:“是。”
刚到六里坡的头几天,夜里冬川有时会听到远处传来好像出殡时的那种哭叫声,那声音叫人听了毛骨悚然。记得反迁时,有人在街头哭喊抗议,说亲人的墓被挖掘。也许是那些人不服,跑到山上来申诉。离冬川的住处不远,再往山上去,有个新建的灵位厅,听说那里装的都是本来土葬人的骨灰……冬川开始常叹气,也有些不习惯,还好,有纯来陪着。纯来似乎很快就适应了那有点阴森的哭叫。冬川问起,纯来说,原来她家住的地方就离墓地不远。
到了六里坡后,冬川首先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小雪跟和诚,告诉他们他的新地址和电话。新房的门窗墙壁都显得很粗糙,不过光线是比老房好了许多。纯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林先生,我可是跟着你享福了。这里不错呢!”
“不是说了别再称我林先生了。”
“哦,你瞧我。”纯来笑了。林冬川不由得看了看她。纯来很少笑。看样子,这里的阳光适合她。
搬到六里坡才一周,冬川就从和诚那里得到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地区法院接受了他的申诉,一个月后开庭审理!
冬川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看来这六里坡风水不错哇!法院接受了案子,杏真就有希望提前回家!”
“和诚,干嘛要等一个月以后才审理?”冬川问。
“姐夫怎么没耐心了?十八年都等过来了。法院要搜集资料,要做调查研究什么的。另外也是案子多,得排队。”和诚解释说。
“一个月,也快,也快。”冬川自己跟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