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弟弟这一问,揭开了杏真心底多年的伤疤,伤处重新开始痛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在法庭,在办案,她必须得冷静,为自己,也为弟弟。“我不愿意当,但是事情逼上来,我没有办法。”
“什么事情逼上来?”
“我父亲长期慢性病,心脏病肾病什么的,退休了,没钱拿。我丈夫本来在木材厂工作,突然瘫痪了。我女儿幼小,弟弟……还没有成年,读书要用钱。一家老弱病残,不光要吃要用,还有许多药费。我拣破烂,只能卖几个钱。做手工挣的钱赶不上用的快。后来手工也领不出活了。”
法官廖可宗很注意地听着,看着杏真脸上的表情神色,不时微微点头。
黄和诚心里又何尝不痛,不过他脸上就像铁板一般,接着又问:“当初你大概行过几次妓?”
杏真低着头想了片刻,低声说:“大概十二次。”说完眼泪止不住涌进眼眶。
“听不清楚,请你大点声。”
杏真忍着泪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十二次。”
“总共多长时间?”
杏真不解地看着和诚。于是黄和诚换了一个问法:“从你开始行妓,到你被逮捕,大概多长时间?”
“中间断过一阵,总共大概四个月。”
黄和诚:“几个人?”
杏真又想了片刻,“十个。”
“赚了多少钱?”
杏真掰了掰手指,“三百六十元。不过后来我女儿退还给人家二十,所以就是三百四十元。其中有一百二十元是老板阿灿给的。”
黄和诚听到那二十元的故事,眉头微皱,转向阿灿:“黄杏真说的可属实?”
阿灿:“属实。还有一点,黄杏真伺候的最后一个男人是一个卧底的、乘机偷腥占杏真便宜的公安。”
底下哗然。
“三百四十元你怎么花的?”
“给我父亲和丈夫买药,给我丈夫买治病用的单轮车,给我上大学的弟弟寄钱,还有女儿的花销。”说到这里,杏真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滚了下来。听证席上的林冬川和林小雪也在抹泪。
黄和诚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面向全场,又转向法官,用有一点点发堵的嗓音说:“尊敬的法官,各位听众,听听,想想,被迫前后十二次娼妓行为,四个月,十个男人,三百四十块钱,这是无期徒刑的档次么?严重威胁国家安全?严重威胁人身财产安全?严重贪污?行贿?”
底下很肃静。
廖可宗这时叫传监狱证人。女看守,女干警上来了。她们介绍说黄杏真在监狱表现优异,不仅任劳任怨,乐于助人,还有,工作非常刻苦认真,是监狱里手工产品的主力工人,产品获得国际奖。已经获得过减刑,从无期减到二十五年。如果不是因为有囚犯自杀,杏真早该再减五年。所以实际上杏真的刑役只剩两年。
休息期间,廖可宗和申辩律师及法庭几位负责人员交流了意见。复庭的时候,法官当庭宣布:十八年前有关单位没有做任何教育和警告的努力,公审会对黄杏真严重重判,致使当事人关监十八年之久,家庭支离破碎。为了纠正这个错误,本庭依法宣布黄杏真早已期满,立即释放,恢复自由!
证人席上的女看守忍不住鼓起掌来。她不知道有多少年心情没激动过了。边上的女干警跟着鼓掌,还轻声说了句:“好人到头来还是有好报!”
黄和诚内心激动振奋,外表却相当克制,他微笑着,没人知道他喉咙哽咽。
林冬川大叫一声,从座位上狂跳了起来。林小雪则是尖叫一声,紧随父亲后面。父女俩冲到了杏真跟前。
“杏儿,杏真!”冬川第一次叫出“杏儿”这个称呼。
“妈妈,妈妈!妈……”女儿喊到第三句,便咽住了。
“我这是没事了吗?”杏真泪眼看看冬川,看看女儿,眼神依然迷茫。
和诚走过来了:“姐姐,你没事了,自由了!”
杏真的眼睛大睁,额顶的皱纹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她亮晶晶的湿眼看前站在她前面的三个人:和诚,冬川和小雪。
她颤抖着大开双臂。“杏儿!”“妈妈!”“姐”三个人一拥而上,八双胳膊环抱在了一起。
“大律师,你可是盖过当年的包公啊!”林冬川揪住和诚的衣袖说。
杏真知道包公的故事。看着身边的弟弟和众亲人们,她的心被幸福充满。“感谢主,感谢主!”她不住地喃喃。